北夷诏狱,阴森潮湿。
耽鹤猫在阴影里,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的一切。
对她而言,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
粗重的锁链,泛着冷光的各式刑具,墙上斑驳的深色痕迹......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那个被绑在木架上的杜枕溪。
狱卒手中的皮鞭带着破空之声,一次次落在他身上,藏青衣袍很快破碎,露出下面交错的血痕,刺目惊心。
耽鹤歪了歪头,带倒刺的铁鞭子......抽多少下会死?
那烧红的烙铁......烫在哪里会死?
那个夹手指的拶子,用多大力气会死?
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钩子、夹子......
哪一样用在杜枕溪身上,会让他立刻死掉呢?
她什么时候才能出手呢?
城主说,要等到有人想杀他......
这些人是在杀他吗?
好像......又不像。
不确定,再看看。
刑架上的杜枕溪,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狼狈不堪,却不曾发出一声痛呼。
他偏过头睨着那个对他施刑的酷吏,“王猛,你......还是只会鞭子抽人?”
“当年教你的那些,都就着饭吃了?”
那名叫王猛的酷吏闻言,手一抖,鞭子差点脱手。
他以往正是在杜枕溪手下当差,最是清楚这位前督公审案断狱、刑讯逼供的本事。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对旧主施刑,本就心虚胆颤,手上一直留着十二分力道,只求破皮见血。
看着吓人,实则并未伤及筋骨。
这一挨训,更是梦回四年前,在他手下战战兢兢办差的时光,冷汗都下来了。
他趁着鞭子挥动的间隙,带着几分不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督公......不,杜公子!您、您就行行好,随便说个尧光城主的去处,哪怕是编个谎呢!”
“就说......就说被野兽叼走了,被山洪冲走了,或者说自己拼死护卫不慎失散......被山中猎户救了去......什么都行!”
“小的也好向上头交差,咱们也好停了这遭罪的刑罚不是?”
他是真下不去手了。
杜枕溪目光微垂,看着地上滴落的血珠。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再问,也还是那个答案。”
面对秦鹭野的盘问,他只说了自己被暗流冲出,与君天碧失散,隐约看到一条红尾......
这说法在旁人听来,简直荒谬绝伦。
王猛急得直跺脚,声音更低了。
“督公!您以前怎么教我们的?刑狱之道,在于攻心,在于权衡,万不可逞强吃眼前亏!”
“怎么轮到您自己,就净干这吃亏的事儿,净挑硬骨头啃呢?!”
“哪个借口不比什么红尾怪物卷走了听起来靠谱?!您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杜枕溪心中泛起一丝无奈。
他何尝不知这说法荒谬?
可那就是他亲眼所见。
更何况,秦鹭野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口供,只是需要一个向尧光交代的说法,顺便......清理掉他这个隐患。
无论他说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左右他都是要被推出去平息怒火的弃子,又何必再多费唇舌,拉更多人下水?
索性,闭口不言。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喧哗。
一名狱卒匆匆进来通传:“王头儿!尧光城的甘侍卫来了,奉......奉四公子之命,要提审督公!”
王猛暗骂了一声“侍卫还审上了!”,连忙示意手下赶紧给杜枕溪解开绳索和镣铐。
趁着解开的间隙,他飞快地将一把磨得锋利的短匕塞进了杜枕溪掌心,低声道:“督公,拿着防身!”
杜枕溪感受着掌心冰凉的触感,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酸涩。
他将匕首推了回去,“保命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不会有事。”
至少在君天碧现身之前,秦鹭野还不敢公然要他性命,最多也就是这些皮肉之苦。
王猛还是不放心,快速叮嘱:“那、那您小心!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事您喊一声!”
杜枕溪点了点头。
王猛刚退出去,甘渊就晃悠着走了进来。
扫了一眼耽鹤藏身的阴影处,然后才将目光落在杜枕溪身上。
“啧,才一会儿不见......怎么就混成这幅德性了?”
“看来北夷这地方,风水不太养人啊。”
杜枕溪神色淡淡,在刑凳上端坐下来,“甘侍卫前来,所为何事?”
甘渊冷嗤一声,上下打量他:“找你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提审了。”
“不过看你这样子,都这步田地了,还不忘端着那副死架子。”
“不愧是姓杜的,一脉相承,骨头硬,脸皮也厚。”
杜枕溪目光闪烁了两下,垂眸道:“若甘侍卫只是来说这些废话,就请回吧。”
“我的鞭子......还没有挨完。”
甘渊睨了一眼他身上那些浅表唬人的鞭痕。
“这么喜欢被鞭子抽?等着吧,等城主回来,让她亲自抽你!”
“保准抽得你欲仙欲死,哭爹喊娘!”
杜枕溪扯了扯嘴角,回敬道:“甘侍卫倒是对城主的鞭法信心十足,看来是经验之谈?”
甘渊懒得再跟他逞口舌之快,收敛了些许外放的敌意,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三日后,天气晴好,风向也对,适合......越狱。”
“到时候,有点眼力见儿。”
杜枕溪愣住了,他看不懂了。
甘渊摆足架势来提审他,闹了半天,就是为了......告诉他什么时候适合越狱?让他自己逃出去?
还让他“有点眼力见”?
这是什么意思?
君天碧的阴谋?还是甘渊自己的主意?
甘渊被他深情凝望得浑身发毛,后仰拉开距离,一脸警惕:“收起你那些歹念!”
“别以为老子是来救你的!也别对老子有什么非分之想!老子心里只有城主!”
杜枕溪也恶心得够呛,嘴角抽了抽。
“甘侍卫大可放心,我还没饥不择食到那种地步。”
“便是眼瞎心盲,也断不会对你这等......莽夫,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直接拒绝了这莫名其妙的越狱邀请,正色道,“越狱之事,不必了,我自有打算。”
甘渊眼神骤然变冷,“哦?你是打定主意要当杜家的孝子贤孙,北夷的忠臣良将了?”
“如此看来,就算老子三日后真的带兵屠了杜府满门,血流成河,你杜枕溪......”
“也只会在诏狱里,袖手旁观,冷眼相看了?”
杜枕溪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他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甘渊却不再看他,转身朝外走去。
“也行,这样......倒不枉城主留你这条狗命。”
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学不会仗势欺人,就继续这么窝囊着过下去吧......”
“死了,也是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