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二月,料峭春寒中,几处战火几乎同时燃至沸点。
夷洲,“鹰喙崖”下。
汉军水陆合围之势已成。杨仆的水军战船封锁了附近所有可通航的海湾水道,甚至用火箭和拍竿击沉了黑岩部仅存的几艘试图突围的小船。陆上,严助指挥步卒与归附部落联军,在“鹰喙崖”东、南、北三面扎下坚固营垒,昼夜不停以强弩向崖上寨墙抛射箭矢、火球,并不时派死士佯攻,消耗守军精力与物资。
“鹰喙崖”地势险要,寨墙坚固,但被困月余,粮食饮水已见匮乏。黑岩部战士虽然凶悍,但在汉军持续不断的压力下,士气开始低落,伤病增多。内部要求谈判或投降的声音逐渐压过主战派。
鹰骨焦躁如困兽,他每日站在崖顶,望着海面上林立的汉军战船和陆上密密麻麻的营帐,眼中布满血丝。他派去联络“海外朋友”的心腹要么被擒,要么杳无音信。那些承诺的“大船和喷火武器”迟迟不见踪影。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
最终,在汉军一次猛烈的佯攻后,寨内爆发了内讧。一部分主张投降的头领联合起来,突袭了鹰骨的居所。鹰骨虽勇猛,但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其首级被主降派献出,悬挂在寨门外,向汉军乞降。
严助与杨仆商议后,接受了投降。汉军接管了“鹰喙崖”寨墙,收缴所有武器,将黑岩部残众(约千余人)分散看管,并甄别其中罪大恶极者另行处置。严助当众宣布,黑岩部已灭,胁从不问,并当场分发部分粮食给归降者。
夷洲最大的顽抗势力就此瓦解。严助一面安抚降众,整编归附部落,划定区域,推行简易汉法,开始着手将夷洲初步纳入管辖;一面与杨仆派出更多船只,扩大搜索范围,务必找到“海外怪人”的踪迹。然而,茫茫大海,除了几处疑似废弃的临时营地,依旧一无所获。那股神秘的海外势力,仿佛幽灵般,在汉军即将取得全胜之际,悄然隐去。
闽越,东治城外林氏庄园。
三郡五千兵马在张汤节制下,已将林氏主要据点团团围困。林氏家族核心成员及其死士数百人,退守到这座坚固的庄园堡垒内,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他们囤积了足够数月食用的粮草,装备了精良的武器(部分来自“海外怪人”),凭借高墙深壕,负隅顽抗。
张汤指挥兵马强攻数次,皆因对方抵抗顽强、地形不利而未能攻克,汉军亦有伤亡。闽越王再次派人前来“劝和”,言语间暗示若逼得太紧,恐激起闽越全境动荡。
张汤不为所动。他知道,此战关乎朝廷威严,也关乎他个人生死荣辱。若不能迅速铲平林氏,东南局势将更加糜烂,陛下亲征的后方亦难安稳。他调整战术,不再强攻,而是围而不打,断绝其水源,并以弓箭将陛下严惩林氏的诏书和部分证据抄本射入庄内,进行攻心。同时,他加紧审讯已抓获的林氏成员和私兵,深挖其与闽越王室及其他地方豪强的勾结网络。
庄园内,人心开始浮动。当最后一处暗藏的水源被汉军发现并控制后,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部分私兵和旁系子弟趁夜翻墙出降。林氏家主见大势已去,于绝望中点燃了主厅,与不肯投降的数十名核心族人自焚而死。
大火熄灭后,汉军进入已成废墟的庄园。张汤命人仔细清理,在密室残骸中,又发现了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与“海外怪人”往来的密信和货单,以及几份涉及向朝中某些官员行贿、以求庇护的账目。这些新证据,让张汤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长安。
闽越林氏覆灭,余党被肃清,其非法产业被查封充公。张汤以钦差身份,大刀阔斧地整顿闽越吏治,撤换了一批与林氏勾结的官吏,并重申朝廷对海疆、矿产的管辖之权。东南沿海为之一肃,海盗和走私活动暂时偃旗息鼓。但张汤心中清楚,真正的幕后黑手——“海外怪人”及其可能在大陆的其他代理人,仍未落网。
北疆,朔风堡。
卫青预感到的风暴,终于来临。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河谷小道上涌出了黑压压的骑兵,不下三千之众,并非零散的匈奴游骑,而是打着匈奴左贤王部旗号的正规军!他们显然蓄谋已久,趁着夜色,直扑朔风堡。
戍堡警钟长鸣。卫青早已将兵力布置妥当,滚木礌石、弓弩箭矢充足。他亲自站在最前方的垛口后,冷静地下令:“弓弩手,听我号令!放近了再射!滚木组,准备!”
匈奴骑兵猛冲而至,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堡墙。汉军俯身躲避,待敌骑进入强弩射程,卫青一声令下,墙头箭如飞蝗,冲在最前的匈奴骑兵人仰马翻。紧接着,巨大的滚木礌石顺着坡道轰然砸落,又将一片敌骑砸得血肉模糊。
然而,匈奴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且悍不畏死,一波攻击受挫,稍作整顿,又发动更猛烈的冲锋。他们甚至带来了简易的云梯和撞木,企图攀墙破门。
战斗从深夜持续到黎明,又从黎明战至午后。朔风堡守军不足千人,且非主力精锐,在敌军不计伤亡的猛攻下,伤亡逐渐增加,箭矢擂石消耗巨大,东侧一段墙体在反复撞击下出现了裂痕。
卫青身被数创,依旧奋战在第一线,哪里危急便出现在哪里。他的镇定和勇武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守军虽疲惫不堪,却无一人退缩。
就在朔风堡岌岌可危之际,堡后山道上突然烟尘大起,一支约千人的汉军骑兵呼啸杀至,直冲匈奴军侧后!原来是邻近一处要塞的守将,接到了卫青先前派出的第二批信使的告急,虽未得李广将令,但感于同袍之义,毅然率麾下主力前来救援!
这支生力军的出现,彻底扭转了战局。匈奴军久攻不下,本就疲惫,突遭侧后袭击,阵脚大乱。卫青见状,立刻下令打开堡门,率领还能战斗的士卒冲杀而出,前后夹击。
匈奴将领见势不妙,恐陷入重围,连忙下令撤退,丢下数百具尸体和伤员,仓皇遁入河谷小道。
朔风堡守住了,但伤亡惨重,卫青本人也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援军将领一面协助救治伤员、加固城防,一面再次派出快马,向李广大营急报此处战况及匈奴可能开辟新战线的重大威胁。
长安,甘泉宫。
刘彻接到了三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捷报:夷洲黑岩部覆灭,闽越林氏平定,朔风堡击退匈奴偷袭。他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尤其是朔风堡的战报,让他对卫青的观感再度提升——此人不仅善攻,亦能守,且能在绝境中寻得生机,确是大将之材。
然而,喜悦之余,隐忧仍在。“海外怪人”依旧无踪,张汤从林氏废墟中发现的、指向朝中官员的账目,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而朔风堡遇袭,也说明匈奴并未因上次失利而退缩,反而试图开辟新战线,其威胁依然巨大。
他更加坚定了亲征的决心。只有亲自坐镇北疆,才能协调诸军,抓住战机,给予匈奴决定性打击。同时,他也给严助、杨仆下了死命令:务必在三月他亲征之前,肃清夷洲残余抵抗,并加大力度搜寻“海外怪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张汤的旨意则更简单:彻查账目所涉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查到底!
椒房殿。
阿娇也得知了各方消息。夷洲和闽越的胜利让她稍感安心,但“海外怪人”的消失和朝中可能存在的内鬼,让她无法放松。朔风堡的战事则让她心惊,若非卫青处置得当,邻塞守将仗义来援,后果不堪设想。这再次暴露了北线指挥体系的问题。
更让她警惕的是,吴媪禀报,那位她资助的郎官徐某,近日神情恍惚,当值时常有疏漏,似有极重的心事。私下询问,徐郎官才战战兢兢地透露:前几日他在宫中一处偏僻回廊当值,偶然听到两位身着内侍服饰、但口音不似长安本地的人低声交谈,言语间提到了“河内”、“太仓令”、“那位王爷”等零星字眼,其中一人似乎还说了句“只要挡住张汤,南边的生意就能继续”。他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躲开,未敢再听。
河内?太仓令?王爷?南边的生意?阿娇将这些碎片与张汤新发现的账目联系起来,心中寒意陡升。难道河内贪腐案和闽越走私案的背后,不仅牵扯朝官,还可能牵连到某位宗室藩王?若真如此,其图谋和能量,恐怕远超想象!
她立刻叮嘱徐郎官,此事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并让他近期格外小心,若无必要,尽量待在人多眼杂之处。同时,她让吴媪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将这条模糊但极其危险的线索,以绝对匿名、无法追查的方式,传递给张汤在长安的一位绝对可靠的副手。她不能直接插手,只能再次扮演一个无形的“提醒者”。
烽烟在各处点燃,又暂时被扑灭或控制。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间歇。陛下亲征在即,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或许正在酝酿着更致命的反击。
甘泉宫中,刘彻开始最后检阅亲征的随行军队和物资;东南海上,杨仆的舰队仍在搜寻那幽灵般的帆影;闽越官署,张汤对着那几页残破的账目苦苦思索;北疆朔风堡,昏迷的卫青在军医救治下缓缓苏醒;而长安深宫,阿娇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她刚刚确认有孕不久),望着窗外渐起的春风,眼中既有母性的温柔,也有深不见底的忧虑与决断。
新一年的博弈,随着春草萌发,已悄然进入了更凶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