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洲,藤草部旧港。
休整三日后,船队基本恢复。严助派出的斥候回报,港口周边山林确实荒废已久,但残留的茅屋灰烬和零星尸骨,证实了岩等人所言部落惨剧。更远处,发现了几处人类活动的新痕迹,似有小型越人聚落,但极为警惕,一见汉军斥候便迅速遁入密林。
严助决定主动接触。他命士卒在港口开阔处立起汉家旌旗,设下简易营寨,摆出带来的部分盐、布、陶器等物,却严令士卒不得随意进出山林,不得骚扰可能存在的土着。他让岩等三人换上干净的汉式深衣(虽不合身),在营寨前显眼处活动,希望能吸引与藤草部交好的土着前来。
此举果然奏效。第三日清晨,营寨外的树林边缘,出现了几个皮肤黝黑、仅以兽皮蔽体、手持简陋木矛的越人身影,远远观望,神色惊疑。岩认出了其中一人似乎是邻近小部落的猎手,用夷洲土语高声呼喊。那猎手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靠近。
通过岩的翻译和比划,严助得知,这附近确实散居着几个与藤草部关系尚可的小部落,皆受黑岩部欺凌压迫,对“海外怪人”也深怀恐惧。他们以为黑岩部引来的“天兵”(汉军船队)是来助纣为虐的,故而躲避。得知汉军是“大汉皇帝派来惩恶扬善、宣示仁德”的使者,且救下了藤草部幸存者,这几个小部落的人将信将疑,但态度明显缓和。
严助趁机展示带来的礼物,并承诺:凡愿归附大汉、遵汉法、与汉人友好交易者,可受庇护,得赏赐,且汉军只诛首恶(黑岩部及其勾结的海外势力),不扰良善。他又让岩展示那枚部落信物,诉说黑岩部与“海外怪人”的暴行。
或许是礼物的诱惑,或许是黑岩部积威已久,亦或许是岩的惨痛经历引发了共鸣,这几个小部落的代表最终答应带严助去见他们几位头领。
在一处更为隐蔽的山谷聚落,严助见到了三位年纪颇大的越人部落头领。他们见识了汉军军容(严助特意展示的部分精锐)、礼物,又仔细查验了藤草部信物,听了岩的哭诉,最终表示愿意与汉军合作,提供关于黑岩部活动范围、“海外怪人”可能出没区域以及岛上物产的信息,但要求汉军必须信守承诺,保护他们免受报复,并在事后允许他们公平交易所需物资。
严助一一应允,与之歃血为盟(按越人习俗)。他得到了第一份相对可靠的夷洲内部情报简图,标注了几处“岛椒”和珍贵草药的可能产地,以及黑岩部主要据点和疑似“海外怪人”临时泊船点的大致方位。
他没有冒进,决定以此处山谷为临时基地,一面派人随同这几个小部落的向导,进一步核实情报,绘制更精确的地形图;一面等待后续增援(他已派人乘快船返回会稽报信),并设法接触更多对黑岩部不满的部落,扩大影响力,为下一步行动——无论是招抚、贸易还是军事打击——奠定基础。
漠北草原深处,卫青的三千铁骑如同幽灵般掠过。
他们昼伏夜出,避开匈奴大队游骑,依靠星象和抓来的零星牧人指引,终于在出发后第十日,找到了左贤王部一处水草丰美的夏季牧场。时值清晨,薄雾笼罩,无数牛羊马匹散布在河谷两岸,毡房点点,炊烟袅袅,守卫松懈。
卫青没有半分犹豫,将队伍分为三股:一股由自己亲自率领,直冲牧场核心的贵族聚居区;一股负责驱散、焚烧草料堆;一股在外围游弋,猎杀逃散者,制造更大混乱。
冲锋的号角撕破了草原的宁静。汉军铁骑如同钢铁洪流,瞬间冲垮了零散的守卫,马蹄践踏着毡房,箭矢呼啸,刀光闪烁。惊恐的牛羊四散奔逃,草料堆被点燃,浓烟滚滚。睡梦中的匈奴牧民和贵族措手不及,死伤狼藉,贵重物品被洗劫一空。
卫青牢记“快进快出”的原则,在匈奴人组织起有效反击前,迅速收拢部队,带着掠获的数千头牲畜和部分俘虏,向东南方向疾驰撤退。
然而,如此大规模的袭击不可能不引起震动。左贤王震怒,派出数支精锐骑兵追击拦截。卫青部在归途第三天,于一片丘陵地带,被一支约五千人的匈奴骑兵咬住。
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卫青勒住战马,环视身边这些跟随他千里奔袭、此刻虽疲惫却眼神决绝的将士,高举环首刀:“诸君!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唯有杀出血路,方能回家!随我——杀!”
“杀!”
三千对五千,兵力悬殊,且汉军人马疲惫。但汉军是百战余胜的精锐,且刚经历一场大胜,士气正旺;而匈奴追兵仓促而来,队形散乱。双方在起伏的丘陵间猛烈碰撞,刀箭交击,血肉横飞。
卫青身先士卒,刀锋所向,匈奴骑兵纷纷落马。他敏锐地发现匈奴军左翼较为薄弱,立刻集中兵力猛攻一点,硬生生将其击穿,率部突围而出,但垫后的数百将士陷入重围,寡不敌众,最终全部战死。
此役,卫青部以伤亡近千的代价,击溃匈奴追兵,斩首逾两千,带着剩余战利品和俘虏,继续向汉境撤退。消息传回汉军大营和甘泉宫,再次引起轰动。虽损失不小,但战略目的完全达到:左贤王部后方遭重创,被迫从前线抽调兵力回防,正面汉军压力大减。刘彻闻报,既痛惜损失,更为卫青的果敢与战果欣慰,再次下诏褒奖,并令沿途郡县全力接应卫青部回师。
长安,未央宫。
越医女身边一名负责采买、调制药材的年轻助手,在一天夜里“失足”跌入宫中一处偏僻的水井,溺毙身亡。尸首被打捞上来时,手中紧紧攥着一小包未曾用完的、颜色可疑的粉末。太医署秘密查验,发现其中混有微量罕见的南越植物花粉,正是吴媪此前调查中提到的那种,与另一种常见滋补药材同用,可致妇人不孕或滑胎。
此事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皇后阿娇震怒,下令彻查。所有与越医女有过接触的宫人、妃嫔皆被隔离询问。越医女本人被拘押,严加审讯。在确凿证据和阿娇暗中施压(通过那位与窦家有旧的太医)下,越医女的心理防线崩溃,供认是受人指使,在特定药物中掺入花粉,但咬死不知指使者具体身份,只说是宫外某药材铺掌柜重金收买,让她“关照”几位娘娘的身体。
线索似乎指向宫外。阿娇心知肚明,药材铺背后定然与王夫人脱不了干系,但越医女不松口,没有直接证据链。她当机立断,以“监管不力、致使奸人混入宫闱、戕害皇嗣”为由,奏请刘彻,将负责采选宫人医女的相关宦官、女官及太医署数名责任人革职查办,越医女判以极刑,其供出的药材铺查封,掌柜下狱。同时,她再次强化后宫医药管理制度,并借机将自己信得过的几人安插进相关位置。
这一系列动作,雷厉风行,既给了后宫一个严厉警告,清除了隐患,也在某种程度上敲打了王夫人(虽然未直接点名),更彰显了皇后统摄六宫、保护皇嗣的威严与能力。经此一事,后宫风气为之一肃,妃嫔们对皇后更加敬畏,王夫人则称病不出,越发沉寂。
阿娇知道,这场暗斗远未结束,王夫人只是暂时蛰伏。但至少,她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和巩固的时间。她开始更积极地通过馆陶公主,与那些受过她资助、开始崭露头角的寒门学子保持联系,偶尔召见其中特别优异者家属以示恩宠,潜移默化地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
东南沿海,新的秘密中转点。
钱老渔民和木匠老周几经勘察,选定了一处远离主要航道、被数座陡峭礁石小岛环抱的微型海湾,入口隐蔽,水流复杂,仅有两条极窄的、需在特定潮汐时段才能通行的水道。他们将此命名为“石螺湾”,开始秘密运送少量物资,并利用老周的巧手,在礁石缝隙和灌木丛中,搭建起几个极其隐蔽的、可临时容身的窝棚和储物点。
然而,就在他们第三次运送物资(主要是粮食、淡水和工具)前往石螺湾时,意外发生了。他们的两艘小渔船在黄昏时分靠近石螺湾外围水道时,迎面撞上了三条形制怪异、船体狭长、帆桨并用、正从湾内驶出的快船!船上人影憧憧,皆持刀弓,显然不是善类,更像是……海盗或走私者!
双方在狭窄的水道上猝然相遇,都吃了一惊。对方反应极快,立刻散开呈包围之势,有人用带着浓重闽越口音的汉话厉声喝问:“哪条道上的?敢闯老子们的地盘!”
钱老渔民心头剧震,知道遇到了硬茬子。他们这点人手(仅七八人,且多为老弱)和船只,绝非对方对手。他强作镇定,操着本地渔民口音,赔笑道:“各位好汉爷息怒!小老儿是南边渔村的,和兄弟出来想找个新钓点,迷了路,误闯贵宝地,这就走,这就走!”
对方头目是个脸上带疤的粗壮汉子,眯着眼打量他们简陋的渔船和船上不多的货物,似乎信了几分,但依旧警惕:“滚!再让老子在这片看见你们,剁了喂鱼!”
钱老渔民等人如蒙大赦,连忙调转船头,仓惶离开。直到驶出很远,回头不见追兵,才惊魂稍定。
“他们也在用那个湾子!”木匠老周脸色发白,“看船和打扮,不像普通越人海盗,倒像是……专门在海上干没本钱买卖的汉人匪类!”
消息传回隐秘海湾,韩川和方账房面色凝重。石螺湾暴露了,至少是被一股不明的海盗\/走私势力占据了。这意味着他们建立新中转点的计划受挫,更意味着这片海域的复杂性远超预期,除了官府、越人、未知海外势力,还有这些地头蛇般的亡命之徒。
“暂时放弃石螺湾。”韩川果断决定,“那个地方既然被他们盯上,就不再安全。咱们另寻他处。另外,把今天遭遇的情况也写进密报,提醒上头,东南沿海除了夷洲,还有这些难以掌控的匪类势力盘踞,将来若要经略海上,此辈亦是障碍。”
危机接踵而至,但也在逼迫着他们更清晰地认识所处的环境。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
漠北的刀光剑影,夷洲的歃血为盟,长安的暗流清算,东南的狭路相逢……各方势力都在这个春天里,亮出了或明或暗的锋芒,试探着彼此的边界与底线。而更大的碰撞与抉择,或许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