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的生命危险补偿金吧?”
李闲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清晰,甚至带着几分轻快的回音。
然而,池塘里没有泛起涟漪,只有一片凝固的死寂。
那群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护卫,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看着他。补偿金?他们现在只想回家找妈妈,然后请一百个和尚道士给自己念经驱邪。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过去一个时辰里,被反复碾碎,又用胶水胡乱粘了起来,现在脆弱得一碰就散。
老板这个词,在他们听来,已经和魔神、活佛、天灾之类的词汇划上了等号。
柳姑娘清冷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长久的凝滞。她看着李闲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你可别想赖账”的市侩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前一刻,他还是引动天地,吞噬道胎,沐浴金光的“神人”。
下一刻,他就变回了那个斤斤计较,满嘴跑火车的江湖骗子。
这种割裂感,强烈到让她都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咳……”
最终,还是葛从安一声干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他蹒跚着上前两步,不是对着李闲,而是对着柳姑娘,深深一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敬畏:
“柳姑娘,此间事了,老夫……老夫该告辞了。”
他不敢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跪下来,抱着这位年轻人的大腿,哭着喊着要拜师。他一辈子信奉的风水正道,在李闲那简单粗暴、却又直指核心的手段面前,就像小孩子的涂鸦一样可笑。
柳姑娘还没说话,李闲先不乐意了。他眉毛一挑,斜眼看向葛从安:“哎,老头,别急着走啊。你看看我这些员工,一个个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你不是国师吗?给他们做做心理辅导,开个光,收个惊什么的,这不过分吧?费用从尾款里扣。”
葛从安身子一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开光?收惊?他用敬畏神明般的眼神看着李闲,嘴唇哆嗦着:“公子……您……您身负天道功德,金光护体,万邪不侵。有您在这里,任何宵小阴邪都得退避三舍,哪里还需要老夫……”
“停!”李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付钱请你来是当顾问的,不是让你来拍马屁的。让你干活,你就干活。”
他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就像使唤一个干活不利索的杂役。
可诡异的是,葛从安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像是领了圣旨一般,腰弯得更低了:“是,是!老夫遵命!”
他转过身,面对那些护卫,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国师的威严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开始掐诀念咒,声音沉稳,试图安抚那些已经濒临崩溃的神魂。
柳姑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光微闪。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葛国师,已经被李闲彻底折服,不,是吓破了胆,心态上已经完全成了一个追随者。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李闲,清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尾款,三倍。你的人,我会额外给一笔抚恤金,保证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哦?”李闲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大客户就是敞亮。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搓了搓手:“你看,我这次搞出的动静有点大,把人家的厨房都给拆了。青玄宗那边,肯定会找上门来。我这等于是帮你把天大的麻烦都扛了,这后续的‘售后服务费’,是不是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直低头施法的葛从安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地打断了他。
“公子!慎言!”老国师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充满了惊恐,“麻烦?青玄宗算什么麻烦!您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李闲的笑容微微一滞:“老头,你什么意思?”
葛从安快步走到他面前,因为激动,胡子都在发抖。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公子,那不是金光,那是催命符啊!”
“在末法时代,天地灵气枯竭,大道不显。整个世界就像一潭死水。”他语速极快,眼神里满是焦灼,“您刚才的行为,破万魂巢,净堕落胎,等于是往这潭死水里,扔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而那天道降下的功德,就是烙铁发出的光和热!”
“这光,寻常人看不见。但这世上,总有一些存在……看得见!”
葛从安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寿元将尽、苟延残喘的老怪物;一些修行邪法、专门吞噬气运的魔头;甚至……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来自‘天外’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您身上那浓郁的功德,就像是黑夜里最亮的灯塔,是沙漠里最甘美的绿洲!”
“您之前伪装成江湖骗子,大隐隐于市,是绝顶高明的‘灯下黑’之法。可现在……这盏灯,被天道亲自给点亮了,还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老国师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您……您现在就是一块行走的唐僧肉啊!”
李闲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收敛,僵在了嘴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股暖洋洋的功德之力,此刻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神魂刺痛。
‘唐僧肉’?老子好不容易想出个‘灯下黑’的猥琐发育计划,结果天道这个猪队友直接给我开了个全图嘲讽?
这他妈还发育个屁!二十年?照这个玩法,二十天都活不过去!一股冰冷的焦虑顺着脊椎爬上后脑,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这和他低调发育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
“老板。”
柳姑娘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闲抬起头,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那双清冷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疏离,反而多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类似于……“同类”的审视。
“葛国师说得没错。”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惹上大麻烦了。比青玄宗,比整个圣月皇朝,都要大得多的麻烦。”
李闲挑了挑眉,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麻烦?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麻烦越多,说明我越值钱。”
“是的,你很值钱。”柳姑娘竟然点头认同了,“值钱到,足以让我改变我们之间最初的约定。”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原本,我只是雇佣你,解决黄金城这件事。”她的目光扫过那片已经化为废墟的道观,“现在,事情解决了。但你,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事情’。”
李闲眯起了眼睛,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一个能替我处理一些……‘规则’层面问题的伙伴。”柳姑娘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而你,刚刚证明了你的价值。”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我保你不死。”
“作为交换,在接下来的十九年里,你的‘麻烦’,就是我的‘生意’。你惹出来的所有祸端,我帮你摆平。你需要的所有资源,我替你提供。”
“你,替我做事。”
空气,再一次凝固。
葛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姑娘,他完全没想到,这位神秘的女子,竟然敢当着李闲的面,说出这种近乎“招安”的话。
在见识了那通天手段之后,她凭什么?
李闲看着她,脸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慢慢浮了上来。他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问道:
“听起来不错。不过,我有个问题。”
“你说。”
“你凭什么?”李闲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刀子,直刺柳姑娘的眼底,“凭你这张漂亮的脸蛋,还是凭你身后这群快被吓尿的护卫?”
柳姑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她笑了。
那是一种极淡,极浅,却又仿佛蕴含着星辰宇宙的笑容。
“就凭……”
她红唇轻启,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圣月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