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赵祯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如鹰隼的一问,让整个偏殿的气氛瞬间从方才争论报纸的喧闹,跌入一种诡异的凝滞。空气仿佛被抽干,所有细微的声响——欧阳修尚未平复的喘息、司马光袖中手指因紧握而发出的骨节轻响、甚至窗外远处的鸟鸣——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官家手中那枚造型奇特的“奶油泡芙”,以及面色微变的柳七娘身上。陛下这话是何意?莫非这点心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柳顾问她……
柳七娘脸上的明媚笑容凝固了一瞬,如同精致的瓷器表面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纹。但她迅速恢复了常态,甚至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她迎着赵祯探究的目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委屈:“陛下何出此言?这点心不过是妾身闲来无事,琢磨厨艺时偶然所得。可是这点心……有何不妥?或是冲撞了宫中的忌讳?”她微微侧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姿态柔弱,与方才侃侃而谈商业之道的形象判若两人。
赵祯心中冷笑,这女人,演得真好。“偶然所得?”他重复着这四个字,手指轻轻捏了捏那松软的泡芙外壳,“这名字起得倒是别致,‘泡芙’。朕依稀记得,似乎在某个极其遥远的……嗯,‘古籍杂记’上,见过类似的名目和制法。那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源自极西之地,非中原所有。柳顾问足迹遍布海外,莫非是在哪个番邦异国习得?”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试探,也是为后续可能暴露的“异常”预先铺垫一个说得过去的来源。
柳七娘眸光微闪,心下已然确定八成,眼前这位官家,恐怕真的和她一样,是个“同行”。她心思电转,面上却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陛下真是博闻强识。妾身确实在航行途中,于一处名为‘法兰西’的港口尝过类似点心,觉得新奇,便依着记忆尝试复刻,并自作主张起了个中文名。不想竟与陛下所阅古籍暗合,实在是巧合。”她将“来源”推给了遥远的、无法查证的“法兰西”,完美接住了赵祯抛出的台阶,却又滴水不漏。
(承)
两人这番机锋暗藏的对话,听在欧阳修、司马光等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欧阳修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原来如此,是海外传来的稀罕物,难怪陛下如此在意。看来陛下并非怪罪柳顾问,只是好奇点心渊源。只是……陛下何时对这等西洋稗官野史也如此熟知了?”他觉得自己对这位愈发莫测高深的官家,又多了几分看不透。
司马光则是眉头紧锁。他关注的焦点完全不同。“法兰西”?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蛮荒之地!这柳七娘一介女流,混迹于商贾之事,与番邦牵扯不清,如今竟还将这些奇技淫巧之物带到御前,甚至引得陛下当众询问,耽搁正经公务(在他看来,批判报纸才是正经公务),实在是有失体统!他心中对柳七娘以及她所代表的这种“新风”的恶感,又加深了一层。
赵祯知道,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还有司马光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在,根本无法深入试探。他必须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哦?法兰西……”赵祯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像是突然来了极大的兴致,“朕对这些海外风物最是好奇。柳顾问,你既亲历其地,想必见识广博。不如随朕去御书房,细细为朕分说一番那‘法兰西’乃至其他番邦的民俗物产,朕也好增广见闻。”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君王关心域外,乃是开阔眼界、知己知彼的好事。
柳七娘心领神会,躬身道:“妾身遵旨。能为陛下解惑,是妾身的荣幸。”
赵祯点点头,不再看那枚引发事端的泡芙,随手将其放回食盒,仿佛真的只是对知识本身感兴趣。他转身对仍杵在原地的司马光和欧阳修道:“报纸之事,既已明晰,便按朕之意去办。司马爱卿,若仍觉不妥,可上书具陈,朕会御览。都散了吧。”
皇帝发了话,众人只能躬身称是。司马光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狠狠瞪了欧阳修和柳七娘一眼,带着御史们告退。欧阳修则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心中五味杂陈,开始琢磨如何将官家“有人看,看得懂,愿意传”的九字真言,落实到下一期报纸的编辑工作中。
(转)
御书房内,闲人已被屏退,只余赵祯与柳七娘二人。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方才那番君臣奏对的表象瞬间剥离。
赵祯没有再绕圈子,他直接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柳七娘,开门见山:“这里没外人了。柳顾问,或者说……‘老乡’?咱们就别演了吧。‘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是什么?‘天王盖地虎’后面接什么?或者,‘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这一连串跨越次元壁的“暗号”如同连珠炮般打出,若是寻常古人,必定茫然无措。
柳七娘闻言,脸上那副温婉恭顺的面具终于彻底卸下。她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里带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灿烂和……一丝戏谑。
她没有直接回答赵祯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带着几分调侃,完全没有方才敬畏口吻的现代语态反问道:“官家,您这验证方式也太‘经典’了吧?看来没少看网络小说啊。” 她顿了顿,优雅地找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翘起二郎腿——一个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的动作,“不过,您这皇帝当得可以啊,连‘奶油泡芙’都能认出来。看来穿越前,也是个吃货?”
赵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熟稔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也笑了,带着几分无奈和释然:“果然是你!朕……我特么都快憋死了!每天对着那帮老古董之乎者也,还得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简直要疯!”他用力揉了揉脸,露出了属于现代社畜的疲惫表情,“至于泡芙……没办法,前世打工狗,全靠甜食续命。”
确认了“同类”的身份,两人之间的隔阂瞬间消融大半,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他们迅速交换了基本信息——赵祯,前世名叫陆仁甲,某互联网公司996程序员,一觉醒来就成了宋仁宗。柳七娘,前世本名苏曼卿,某跨国企业高管,在一次海难中穿越,凭借现代商业知识和魄力,几年间成了纵横海上的商业女王。
“太好了!”赵祯(陆仁甲)兴奋地一拍大腿,“有你在,很多事就好办多了!我这一个人单打独斗,想搞点改革真是举步维艰。那些大臣,脑子跟花岗岩似的!”
苏曼卿(柳七娘)却比他冷静得多,她端起内侍早已奉上、现已微凉的茶,轻轻吹了吹:“陛下,哦不,陆仁甲同学,别高兴得太早。你我身份特殊,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富商,合作固然能成事,但目标太大,更容易惹人怀疑。刚才那个司马光,看我的眼神就跟看祸国妖姬似的。”
(合)
她放下茶杯,神色转为严肃:“我们相认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在任何人面前,都必须维持君臣和合作者的关系,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否则,一旦被那些士大夫知道他们的皇帝身体里换了个‘异世界’的灵魂,后果不堪设想。”她指了指头顶,“想想‘靖康之耻’,想想岳飞。历史的惯性是可怕的,我们现在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引发蝴蝶效应。”
赵祯闻言,也冷静了下来。他深知苏曼卿说得对。皇帝的宝座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坐在火山口。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那……我们暗中配合?你需要什么政策支持,我想办法;我这边需要的外部资金、技术引进,你来操盘?”
“正该如此。”苏曼卿点头,“明面上,我是仰慕天朝文化、热心投资的海外归侨。暗地里,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只有我们能看懂的方式传递信息。比如……下次我进贡点心,会在食盒的某个角落,用巧克力酱画个小小的‘√’(对勾)表示一切顺利,或者画个‘x’(叉)表示有麻烦。”
“好主意!”赵祯觉得这个联络方式既隐蔽又带着点现代恶趣味。
初步的同盟和沟通机制,就在这御书房内悄然达成。两人都感到肩上的重担似乎轻了一些,毕竟在这陌生的时空,终于不再是孤独一人。
(悬念)
然而,就在两人都觉得暂时解决了内部问题,可以稍微喘息之际,御书房外突然传来陈忠和略显急促的声音:
“陛下!陛下!枢密院狄青狄大人有紧急边报呈奏!言说西夏使者团已至边境,不日便将抵达汴京!而且……而且此番前来,气势汹汹,似有问责之意,扬言要我大宋就近日边境‘不当之举’,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赵祯与苏曼卿对视一眼,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西夏使者?问责?边境不当之举?
赵祯眉头紧锁,他立刻联想到第二卷大纲中提到的“边境经济战”。莫非是柳七娘的商业手段和他在边境搞的小动作,被西夏人察觉,现在找上门来了?
这麻烦,来得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