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编辑部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那编辑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让欧阳修心头一沉。他方才还在为报纸售罄的盛况暗自松了口气,甚至生出一丝“或许官家是对的”的侥幸,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打回了原形。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齐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旋即,以司马光为首,五六位身着青色或绿色官袍的御史台官员鱼贯而入,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偏殿挤得满满当当。司马光面色沉肃,目光如炬,径直射向案后的欧阳修,他甚至连旁边笑盈盈站着的柳七娘都未曾瞥上一眼。
“欧阳永叔!”司马光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直呼欧阳修的表字,显是怒气不小,“尔等办的这是何等报纸?!竟将朝廷肱骨之臣的家中私事,以如此不堪之标题刊于头版,与那市井之间嚼舌根的长舌妇何异?斯文扫地!体统何存!”
他身后的御史们纷纷附和,声音嘈杂:
“正是!狄将军乃军伍楷模,岂容你等如此编排?”
“窥探隐私,哗众取宠,此风断不可长!”
“欧阳公,你乃文坛领袖,怎可行此等媚俗之事,实在令人失望!”
欧阳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起身,拱手道:“司马君实,诸位御史,请稍安勿躁。此事容老夫解释……”
(承)
“解释?”司马光上前一步,拿起一份尚留在案上的《汴京日报》,指着那头版标题,指尖几乎要戳破纸张,“《独家探秘:狄将军府深夜来人,竟是她?!》——欧阳永叔,你告诉我,这标题意欲何为?除了引人想入非非,探听隐私,还有何积极意义?我辈读书人,当以匡扶社稷、教化万民为己任,岂能效仿那等无聊小报,行此下作手段?”
欧阳修心中苦笑,他知道司马光为人刚正,最重规矩礼法,这番指责正在情理之中。他试图阐述官家的意图和自己的无奈:“君实兄,官家明谕,报纸需让百姓‘抢着看’。此文内容实则宣扬人伦温情,彰显狄将军重情重义之品格,并非……”
“并非什么?”司马光打断他,“内容再好,以此等标题示人,便是心术不正!好比以珠玉装饰秽物,其本质仍是秽物!百姓抢着看?他们抢着看的是狄将军的隐私,是这标题带来的猎奇之心,而非你文中那点微末的‘温情’!你这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何其卑劣!”
柳文丰在一旁听得额头冒汗,忍不住小声嘟囔:“可是……效果很好啊,全城都在议论,报纸也卖出去了……”
“哼!”司马光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向柳文丰,“便是你这等幸进之徒,蛊惑上官,出的馊主意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佞臣何异?”
柳文丰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言。
柳七娘此时却轻笑一声,开口道:“司马大人,您这话未免太过。报纸若无人看,即便字字珠玑,又如何教化万民?便如您着书立说,总也希望有人诵读传承吧?如今这报纸,至少让成千上万的汴京百姓,知道了狄将军不仅是战场上的猛将,更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兄长,这难道不是教化?”
司马光这才正眼看向柳七娘,眉头皱得更紧:“柳夫人,此乃朝廷公务,妇人还是莫要插手为好。教化之道,在于正心诚意,而非投机取巧!”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欧阳修是理亏又憋屈,司马光是得理不饶人。一方抓着“格调”和“动机”不放,一方强调“效果”和“圣意”,简直是鸡同鸭讲。
(转)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欧阳修几乎要被司马光那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论辩逼到墙角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哟,这么热闹?朕的《汴京日报》编辑部,何时成了御史台的第二公堂了?”
众人皆是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官家赵祯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一身常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殿内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参见陛下!”殿内众人,无论吵得如何面红耳赤,此刻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赵祯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先是从司马光手中抽过那份报纸,瞥了一眼,啧啧道:“这标题,起得是有点……嗯,吸引人。”然后他看向欧阳修,笑道:“欧阳爱卿,看来效果不错嘛,朕一路行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份报纸。”
欧阳修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冷汗涔涔:“臣……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司马光立刻接口道:“陛下!欧阳修等人办报无状,亵渎大臣,败坏风气,臣恳请陛下严惩,并即刻废止此等不良之物!”
赵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柳七娘带来的食盒旁,拿起一块造型精致的蛋糕,咬了一口,点点头:“嗯,味道不错,甜而不腻。”他仿佛才看到还跪着的众人,摆摆手,“都平身吧,跪着像什么话。”
待众人忐忑起身,赵祯才看向司马光,语气轻松:“司马爱卿,你说这报纸亵渎大臣,败坏风气。朕来问你,这文中内容,可有半句虚言?可有刻意污蔑狄将军?”
司马光一愣,答道:“内容……经查证,倒也属实。然其用心……”
“内容属实就行。”赵祯打断他,“至于用心嘛……朕觉得这用心挺好。让百姓知道他们的将军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会思念亲人,会兄妹情深,这难道不比一个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泥塑神像更得民心?狄将军的威望,难道就会因为这篇报道受损了?朕看未必,说不定反而更高了。”
司马光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可是陛下,这标题……”
“标题怎么了?”赵祯眨眨眼,“‘竟是她?!’——这个‘她’指的是狄将军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光明正大,有何不妥?难道司马爱卿看到这标题,想到的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不成?”他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臣……臣没有!”司马光脸瞬间涨红了。
(合)
赵祯三言两语,将司马光严正的指责化解于无形。他不再纠缠标题问题,转而拿起另一份文稿——正是欧阳修那篇未被选用的《论新政十疏》。
“欧阳爱卿这篇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道理深刻。”赵祯晃了晃文稿,“但朕问你,若是将这篇作为头版,司马爱卿,你会买来看吗?看了会推荐给街坊邻居吗?”
司马光沉默片刻,老实回答:“此乃经国之大论,非寻常百姓所能理解。臣……会仔细研读,但寻常百姓,恐无心观看。”
“这就对了嘛!”赵祯一拍手,“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所好。这报纸,既要能登欧阳爱卿的雄文,也要能容得下狄将军的家长里短。教化万民,也得先让他们愿意听你说话不是?总不能指望人人都跟司马爱卿一样,生来就爱读圣贤书吧?”
他走到欧阳修面前,将那份《论新政十疏》塞回他手里:“这篇好文章,留着,明天,后天,找个合适的版面登出去。头版上过了热点新闻,后面几版,就该上点硬菜了。这报纸怎么办,你们编辑部自己琢磨,朕只要结果——有人看,看得懂,愿意传。”
他又看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司马光,笑道:“司马爱卿关心朝纲风气,其心可嘉。不过,对新事物,不妨多点耐心看看。这第一期报纸,效果不是挺好嘛?至于是否亵渎大臣……这样吧,散朝后,朕亲自问问狄青本人的看法,如何?”
话已至此,司马光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躬身道:“陛下圣明,臣……拭目以待。”
一场风波,看似在官家举重若轻的干预下暂时平息了。
(悬念)
赵祯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目光却瞥见柳七娘食盒里另一款没见过的、造型更加奇特的点心,好奇地拿起来端详。
柳七娘见状,连忙笑道:“陛下,这是妾身新研制的‘奶油泡芙’,口感绵软,内馅香甜,正准备进献给您品尝呢。”
赵祯拿着那枚“泡芙”,刚要放入口中,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柳七娘,语气也变得有些微妙:
“等等……柳顾问,你方才说,这点心是你‘研制’的?朕记得,这奶油打发的手艺,还有这‘泡芙’的名字……你,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