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那辆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小院门重新关上,落栓,将外界的一切窥探隔绝。但堂屋内凝重的空气,并未因此而稀释半分。
小泉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绘制着靖王府别院内部结构和守卫分布的简易地图——这是潜入的乞丐用性命冒险换来的。他的目光在上面那标注着“炼丹窟”、“守卫密集点”、“毒阵范围”的蝇头小字上停留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药老还在隔壁房间闭门研究那颗“山寨长生丹”的最后一点气味瑕疵。苏婉清则在对着一张长长的名单蹙眉——那是庆王暗中提供的,可能与靖王有勾连的朝臣和将领名字,看得人头皮发麻。
阿蛮抱着他的熟铜棍,坐在门槛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憋不住,瓮声瓮气地问:“泉哥,王爷走了,咱们接下来……真就等着十天后去皇宫里跟那老小子‘斗丹’?就咱们这几个人?”
小泉从地图上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阿蛮这话虽然直白,却问到了点子上。是啊,十天后,皇宫大内,太后寿宴。他们这边,满打满算,能上场“斗”的,就他小泉一个(药老年纪太大且目标明显,不宜出席)。庆王需要在朝堂上坐镇周旋,苏婉清是女子,阿蛮……带他进宫估计都得费一番口舌,而且他那性子,在金殿上能不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势单力孤啊!
“不能干等,”小泉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咱们得找人!找帮手!”
“帮手?”阿蛮眼睛一亮,“俺去码头喊!俺那帮兄弟,一个个力气大,讲义气!只要管饭,让他们干啥都行!”
苏婉清闻言,立刻摇头否决:“不行。漕帮兄弟虽勇,但目标太大,且多为市井之人,容易引起靖王警觉。我们需要的不是硬碰硬的武力,而是……眼睛,耳朵,还有能做一些我们不方便做之事的‘手’。”
“眼睛?耳朵?手?”阿蛮挠头,更迷糊了。
小泉却是听懂了苏婉清的意思,他眼中光芒更盛:“对!我们需要一张网!一张覆盖京城,能帮我们盯梢、传信、打探消息,甚至……执行一些特殊任务的网!这张网要足够隐蔽,足够庞杂,让靖王的人难以察觉,即便察觉了,也理不清头绪!”
可是,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又如何在靖王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组织起来?
小泉在堂屋里转起了圈,眉头紧锁。找庆王借兵?不行,那是朝廷力量,一动就会惊动靖王。雇佣江湖人士?且不说是否可靠,大批陌生面孔聚集京城,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就在他一筹莫展,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让阿蛮真去码头“喊一嗓子”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屋檐下。
那里,那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正用一只爪子独立在横杆上,另一只爪子抓着一颗南瓜子,歪着头,用坚硬的喙“咔嚓”一声嗑开,吐出壳,美滋滋地吃着仁儿,黑豆眼里满是满足。吃完一颗,它还意犹未尽地叫了一声:“好吃!再来!”
这扁毛畜生!
小泉心里刚冒出点嫌弃,一个绝妙的、带着浓浓“小泉风格”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有了!”他一拍大腿,声音大得把正在专心嗑瓜子的鹦鹉吓得扑棱着翅膀差点掉下来。
“什么有了?”苏婉清和阿蛮都看向他。
小泉脸上露出了那种混合着狡黠、兴奋和“我真是个天才”的笑容,他快步走到窗边,指着那只惊魂未定的鹦鹉:“咱们的‘传令兵’,不就在这儿吗?”
“它?”苏婉清和阿蛮异口同声,一个带着疑问,一个带着……嫌弃?
“对!就是它!”小泉越说越兴奋,“你们想,它飞得快,目标小,能学人话,还能飞进飞出很多我们进不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谁会防备一只鸟?”
苏婉清若有所思:“你是说……让它去传信?可传给谁?如何确保消息准确传达,又不泄露?”
“不传具体的信!”小泉摇头,眼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让它去‘喊话’!去散布一个消息!”
“喊什么?”阿蛮问。
小泉摸着下巴,露出一个坏笑:“就喊——‘林神医的‘扁鹊会’招人啦!管饭!’”
“扁鹊会?管饭?”苏婉清愣住了。
“对!扁鹊会是咱们医者行会,招人帮忙整理药材、跑腿送信什么的。‘管饭’是最实在的诱惑!京城里头,三教九流,谁还没个吃饭难的时候?特别是那些……”小泉目光扫过地图上贫民区和码头的位置,“消息灵通,腿脚勤快,又不太起眼的人!”
他继续完善计划:“让鹦鹉飞去各大药铺门口、茶馆屋檐下、码头货栈附近……总之是人多嘴杂的地方。它不能只用一种声音喊,得模仿不同人的声音!一会儿像个老大夫,一会儿像个店小二,一会儿又像个赶车的把式!这样消息传得快,还显得‘确有其事’,但又让人摸不着到底是谁在召集,在哪里召集!”
阿蛮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管饭”,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憨憨点头:“这个好!管饭肯定有人来!”
苏婉清却想得更深:“消息散出去容易,但如何筛选?万一引来的是靖王的探子,或者……纯粹是来混饭吃的无赖呢?”
“咱们先定个‘老地方’,”小泉早有准备,“比如城外某座香火不旺的破庙。第一批,咱们不露面,就让阿蛮带着几筐馒头和咸菜去。告诉鹦鹉,让它在喊话时,含糊地暗示‘城西土地庙’或者‘老槐树下’。来的人,先观察,看衣着,看神态,看是不是真的面有菜色。混饭吃的,给个馒头打发走。眼神不正的,记下样貌。剩下的……再看。”
他看向苏婉清:“苏小姐,你心思细,到时候你和阿蛮一起去,躲在暗处观察。我和师傅在附近接应。”
苏婉清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此法……虽看似儿戏,但或许可行。以市井之法应对市井之事,反而不易被庙堂之上的目光察觉。只是这‘管饭’的由头,需得把握好分寸,莫要引来太多无法控制之人。”
“放心,”小泉信心满满,“一开始,咱们就说是‘临时帮工’,‘试用管饭’。等人来了,观察之后,再私下接触,说明真正的意图。愿意干的,以后自然不止管饭;不愿意的,吃了馒头走人,也不亏欠。”
计划就此定下。小泉立刻开始训练鹦鹉。他先是教它清晰地喊出“林神医的扁鹊会招人啦!管饭!”这句话。鹦鹉学得很快,字正腔圆。
接着,小泉捏着嗓子,模仿苍老的声音又教了一遍。鹦鹉歪着头,黑豆眼里满是疑惑,似乎在问“你这两脚兽是不是有病,一句话为什么要用两种声音说?”但在小泉用加倍瓜子仁的诱惑下,它还是勉为其难地学会了。
然后是尖细的、粗豪的……小泉把自己能想到的市井常见声音都试了一遍。鹦鹉学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最后抗议般地叫道:“累死鸟了!加瓜子!加小米!”
“加加加!都加!”小泉哄着,“等这事办成了,给你买一屋子瓜子!”
第二天,这只肩负着“奇葩召集令”重任的鹦鹉,开始了它的“全城广播”之旅。
它先是飞到城南最大的“回春堂”药铺屋檐上,学着老大夫的腔调,字正腔圆地喊:“林神医的‘扁鹊会’招人啦——!管饭——!”
药铺里抓药的伙计和等着的病人都抬头张望,面面相觑:“谁在喊?”“扁鹊会?没听过啊。”“管饭?真的假的?”
接着,它又飞到码头附近一个热闹的茶馆窗外,换成店小二那种急吼吼又带着点油滑的调子:“哎!都听着!林神医那儿缺人手!扁鹊会!管饭管饱!”
喝茶的力工、船夫们议论开了:“林神医?是不是那个解了‘呆木症’的小神医?”“他招人?管饭?好事啊!”“扁鹊会是干啥的?扛药箱的?”
然后,城西贫民区,鹦鹉模仿着赶车老汉粗豪的嗓门:“咳咳!老少爷们儿!林小泉神医的扁鹊会招工!力气活儿!管饭!”
消息像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的三教九流中传播开来。传播的过程中,内容也在不断地“升级”和“走样”。
从最初的“管饭”,变成了“管饱”,又从“管饱”,变成了“管肉”!等传到某些偏僻角落时,已经变成了:“快去城西!林神医开善堂了!加入扁鹊会,顿顿有烧鹅有酒!”
小泉在临时据点里,听着阿蛮从外面带回来的、越来越离谱的传言,哭笑不得。
“烧鹅?还顿顿有酒?”小泉扶额,“这都传成什么样了!咱们那点经费,够买几只烧鹅?”
苏婉清却掩嘴轻笑:“如此也好。‘重赏’之下,来的人或许更多,更方便我们挑选。只是这‘扁鹊会’的名头,怕是彻底要跟‘吃货联盟’挂上钩了。”
阿蛮则舔了舔嘴唇,满脸期待:“泉哥,那……那咱们明天,真带馒头咸菜去啊?要不要……也稍微准备点肉?万一真有能人呢?”
小泉看着阿蛮那憨憨的、写满对“肉”渴望的脸,又看看屋檐下那只因为飞了一整天、正在疯狂啄食瓜子仁“补充体力”的鹦鹉,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奇葩召集令”,或许……真能召集来一批意想不到的“奇兵”?
一支以“吃”为集结号的奇特队伍,开始在这座繁华而危机四伏的帝都阴影下,悄然汇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