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后六十寿辰,仅剩十日。
这个倒计时,像一块不断收紧的巨石,沉沉地压在秘密据点里每一个人的心头。自从那日从靖王府归来,揭穿了“牵机傀儡丹”的真相和靖王的全盘计划后,整个小院的气氛就变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泉把自己关在房里两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那本《万毒真经》和药老留下的各种医典笔记,写写画画,念念有词。地上扔满了涂改过的纸团,空气中弥漫着墨汁和药材混合的古怪气味。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眼放精光,活像个走火入魔的炼丹道士。
阿蛮被禁止打扰他,只好百无聊赖地抱着他的熟铜棍,在院子里一遍遍练习着“横扫千军”和“力劈华山”(自创的招式名),把院子里那棵可怜的歪脖子枣树震得瑟瑟发抖,叶子都掉了大半。鹦鹉则站在屋檐下的横杆上,时不时对着阿蛮的动作评头论足:“傻大个!用力!左边!右边!没吃饱饭!”
第三天下午,庆王来了。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只有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院后门。庆王一身便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寝。
秘密据点内,五人再次聚首。桌上摊开着京城地图、靖王府简图(根据记忆绘制)、以及药老整理的关于“牵机傀儡术”的可能特性分析。
气氛比上次更加肃杀。
“王爷,朝中情形如何?”药老率先开口,声音沙哑。
庆王揉了揉眉心,语气沉重:“孤王暗中联络了几位信得过的老臣和御史,隐晦提及‘丹药惑心’、‘外物不可轻信’之理,他们虽有所警惕,但……唉,无人敢在毫无实证的情况下,贸然指摘一位亲王,尤其是在太后寿辰这等喜庆关头。靖王近年来苦心经营,贤名在外,党羽众多,根深蒂固。”
他顿了顿,看向小泉等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更棘手的是,宫中传出消息,太后近来凤体确实欠安,时有眩晕,太医束手。皇上纯孝,忧心忡忡。此时若有人献上‘灵丹妙药’,哪怕只是可能有效,皇上也……很难拒绝。”
“看,和咱们预料的一样。”小泉放下手中的笔,脸上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打的就是‘孝心’和‘太后凤体’这张牌。咱们就算告诉皇上那丹有毒,皇上恐怕也会想:‘万一有效呢?母后的病不能再拖了。’ 人之常情,难以苛责。”
庆王点头,继续道:“孤王也设法打探了寿宴当日的防卫安排。此次寿典由礼部与内务府协同操办,但护卫之责……皇上钦点了靖王总领京畿防务的副手,兼管寿宴外围警戒。内廷侍卫则由御前统领负责,但此人……” 庆王叹了口气,“素来与靖王交好,且是个只认皇命、不通权变的武夫。届时,整个寿宴会场,尤其是献礼环节的守卫,恐怕都在靖王亲信的影响乃至掌控之下。”
苏婉清蹙眉:“这意味着,我们的人很难携带兵器入内,即便带上,也极易被搜查出来。想在寿宴上强行阻止,几乎不可能。”
“何止是不能带兵器,”庆王苦笑,“但凡有任何异动,那些侍卫会毫不犹豫地将‘破坏寿典’、‘惊扰圣驾’者当场格杀或拿下。靖王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反咬一口,将我们打成‘心怀叵测、意图行刺’的逆党!”
阿蛮听到这里,急了:“那咋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那毒丸子喂给皇上或者太后?俺……俺就算赤手空拳,也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拧下来?”小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没靠近他十步之内,就被扎成刺猬了!寿宴之上,是比脑子,不是比力气的时候!”
阿蛮蔫了,抱着棍子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药老沉默良久,看向小泉:“徒儿,你那日说的‘斗丹’,可有具体想法?光有想法可不行,需得有可行之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小泉身上。
小泉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皇宫的位置,又点了点靖王府“摘星楼”的位置,目光扫过药老、庆王、苏婉清,最后落在角落里看似沮丧、实则竖着耳朵听的阿蛮身上。
“既然不能武斗,那便医斗!”小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他靖王不是要在金殿之上,以‘长生丹’为贺礼,展示他的‘医道’成果,行那蛊惑君心、窃取国柄之事吗?那我们就跟他‘斗’一场!”
“怎么斗?”庆王追问。
“就在金殿之上,百官面前!”小泉眼神锐利如刀,“他献他的‘长生丹’,我,就破他的‘傀儡毒’!用医术,用药理,用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听得懂的方式,当场揭穿这‘仙丹’不过是透支生命、惑乱神智的毒药本质!”
“具体如何操作?”药老问得最实际,“寿宴流程紧凑,百官肃立,御前岂容你随意施为?你又如何能拿到他献上的丹药进行检验?”
小泉早就料到此问,他拿起桌上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师傅,王爷,苏小姐,你们看。这是我根据《万毒真经》记载和您老人家的分析,推断出的‘牵机傀儡丹’可能的核心毒性成分、其发作机理,以及……对应的、能被当场验证的‘破法’!”
他指着纸上列出的一些条目:“此丹若要以矿物猛毒刺激潜能,又以惑心之毒侵蚀神智,其药性必然极端霸道且矛盾。我可以借‘献技贺寿’或‘协助鉴宝’之名,请求当场以银针试药,观察针体颜色变化;或者,用几种特殊的、无害但遇特定毒质会产生剧烈颜色或气味反应的草药汁液,进行混合测试……”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甚至,我可以准备一份我自己研制的、真正具有短暂提神醒脑、调理气血功效,但绝无任何毒副作用的‘清心丸’或‘益气散’,作为对比!当众展示其平和药性,再对比那‘长生丹’可能引发的剧烈或诡异反应!高下立判!”
药老听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终缓缓道:“思路……倒是个思路。以‘验丹’、‘鉴药’为名介入,比直接指认下毒要缓和得多,也更容易被接受。只要你能在御前提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比如……听闻有海外奇丹献寿,心痒难耐,欲求一观药理奥妙,或担忧药性不明,恐伤凤体龙躯……”
庆王也陷入了沉思:“若是以‘切磋医道’、‘为太后皇上安危计’为由,确实比硬闯硬拦多了几分转圜余地。只是……”他担忧地看着小泉,“这其中的分寸拿捏,稍有不慎,便是‘御前失仪’、‘妄议祥瑞’的大罪!而且,你如何确保你的‘破法’一定能起效?万一那‘长生丹’的毒性隐蔽,当场验不出呢?”
小泉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这是目前我们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在寿宴上阻止他的方法!坐以待毙是死,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相信师傅的推断,也相信《万毒真经》的记载!更重要的是……”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我相信,邪不胜正!他那用无数人命和歹毒心思炼出来的‘丹’,终究是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而我们的医道,是救人性命、明辨是非的正道!就算没有刀剑,银针和草药,也一样能作为武器!”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热血与无畏,也带着医者守护生命的执着信念。
堂屋内安静了片刻。
药老缓缓站起身,走到小泉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欣慰,更有决绝:“好!既然你已下定决心,为师便陪你赌这一把!这十日,为师与你一起,完善这‘破丹’之法,准备所需药材器具!”
苏婉清也起身,清丽的脸上满是坚定:“苏家会动用一切力量,在寿宴之前,尽可能搜集更多关于‘摘星楼’和丹药的间接证据,以备不时之需。我也会设法,让‘林神医欲在寿宴上与靖王殿下切磋养生之道’的风声,在合适的圈子里……悄然流传。”
庆王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一医一商,还有那个蹲在墙角却已握紧铜棍、眼神凶悍的阿蛮,胸中激荡,终是重重一点头:“好!孤王便在朝堂之上,为你们周旋!创造机会!十日之后,太后寿辰,金殿之上,便是我等与靖王一决胜负之时!”
一场以医术为武器,以太后寿宴为战场,以江山社稷为赌注的终极对决,就此定下基调!
小泉看向窗外,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他的手中没有刀剑,只有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和几包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草药包。
没有武器傍身,他要如何在这鸿门宴上,仅凭银针和草药,对抗权势滔天的靖王和他的“长生丹”?
答案,十日后揭晓。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