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猛地向前踱了两步,绣着金凤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画墨,你说,这是何道理?中宫皇后,统摄六宫,皇嗣之事,关乎国本,本宫却要从太后口中才能得知,这坤宁宫,在她眼中,究竟算是什么?她可还记得,本宫才是六宫真正的主人!”
画墨伏在地上,听着皇后一声声泣血般的控诉,心中又痛又急,她知道娘娘说的都是事实,都是锥心之痛,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恐惧。
连忙抬头,泪眼婆娑地劝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可是太后娘娘毕竟是您的亲姑母啊!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纵有不是,初衷也是为了娘娘,为了谢氏一族的荣光延续啊。您若行差踏错,万一事发,伤的不仅是娘娘您,更是整个谢氏一族啊!老爷、夫人,还有族中……娘娘,您要三思,万万不可因一时之气,铸成大错啊……”
画墨的劝诫句句惊心。
她不是不明白皇后的痛苦,可皇后与太后这层牢不可破的姑侄关系,既是束缚皇后手脚的枷锁,却也是皇后目前所能依仗的护身符。
一旦这层关系破裂,后果不堪设想,那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皇后听着画墨的哭诉,身体微微一僵。
可她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若不是谢氏……若她不是出身谢氏,也许皇上就会多看她一眼,也许皇上就不会对她心有防备……
殿内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默。
林氏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是啊,她执掌凤印,贵为中宫,她是这六宫真正的主人,喜欢什么,不喜什么,难道还作不得主吗?
皇后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已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画墨。
“为了本宫?为了谢氏?画墨,你太天真了,在太后心中,谢氏的荣光,或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太后的权柄,是她对皇帝的掌控!本宫不过是她维系权力,平衡后宫的一枚棋子!如今,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可能威胁到她的掌控,你以为,她还会顾念什么姑侄亲情吗?”
皇后一步步走到画墨面前,声音越来越高,“一山不容二虎,画墨,这个道理,你懂吗?如今不是本宫要与她为敌,是她先断了本宫的后路,若本宫不争,不抢,等着本宫的,就是被她一步步蚕食殆尽,最终成为一个空有皇后之名,却连自己孩儿都无法掌控的傀儡。到那时,谢氏又能得到什么?一个无用的皇后,和一个被太后牢牢握在手中的皇子?那谢氏的荣光,又与本宫何干?”
“娘娘,太后是您的亲姑母啊……万一……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画墨泣不成声,只剩下无力的哀鸣。
皇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不再看画墨,转身踱到妆匣前前,手指轻轻地抚过光洁台面上那一道方才被飞溅的白玉碎片划出的细微刮痕,“万劫不复?”
她轻轻重复着,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若继续这般隐忍下去,这般仰人鼻息,被人如同提线木偶般操控着过日子,本宫如今这般境地,与身陷万劫不复的深渊,又有何异?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区别罢了。早一步,或许还能挣出一线生机,晚一步便是永世沉沦,连挣扎的力气都不会再有。”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皇后这番话而冻结了,画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皇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似乎在给自己最后下定决心的勇气,终于,她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太后凤体年高,时常欠安,需要精心调养,本宫身为儿媳,理当晨昏定省,亲奉汤药,以全孝道,从明日起,本宫每日会亲手为太后熬制安神补心的药膳,以表孝心。”
画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娘娘果然是要……
“娘娘!” 她失声惊呼,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了皇后的裙摆,仰起脸,泪水纵横,“不可!万万不可啊!那是太后!是您的……而且宫中人多眼杂,万一……”
皇后转过身,目光落在画墨惨白的脸上,语气不容置疑,“这药膳的熬制,需得万分精心,火候、药材,一丝一毫都错不得,本宫信不过旁人,就由你亲自在小厨房里盯着,从头至尾,不得假手他人。”
“娘娘……” 画墨还想再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皇后抬手制止了她,继续森然道:“至于慈宁宫那边……太后身边的丛容,你应该知道。”
画墨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奴婢知道,她是慈宁宫的宫令,只是听闻早已不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差事都被辛夷分去了大半。”
皇后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如同毒蛇吐信,“不得欢心就好,失意之人,心中必有积怨,才更容易被拿捏,也更有上进之心。”
她走到画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你想办法,搭上她,不必让她知道太多,只需让她知道,本宫每日孝心,牵挂太后凤体,希望这药膳能由她这等稳妥之人,亲眼看着太后娘娘服下,本宫方能安心,告诉她,只要她办得好,本宫不会忘了她的功劳,将来自有她的好处。”
画墨浑身发冷,如坠冰窖,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利用失宠的丛容,每日孝敬药膳,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可是看着皇后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眼神,画墨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选择,她的命运,早已和皇后,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画墨她伏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和内心的挣扎而剧烈颤抖,良久,才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奴婢……遵命。”
皇后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更紧,更急了。
殿内,那摊白玉并蒂莲的碎片,在摇曳跳跃的烛光下,依旧闪烁着冰冷破碎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