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门楣,比程知意想的还要朴素。
没有靖安王府那般巍峨的气派,只两尊半旧的石狮子镇在门口,透着一股武将人家特有的肃杀与刚硬。
翠桃捧着礼盒,跟在程知意身后,手心已有些濡湿。
“娘子,这赵将军的府邸,瞧着便不好进。”
“是不好进。”
程知意抬眼看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所以才要我们亲自来敲。”
她此去,并非是要与赵虎一较高下。
而是要让他看到。
自己并非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只会攀附男人的菟丝花。
守门的家丁果然如翠桃所料,一脸的生人勿近。
一听是靖安王府的人,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将军不见客。”
那语气,冷硬得像块石头。
翠桃有些气不过,正要上前理论。
程知意却抬手拦住了她。
她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
“妾身并非是客。”
“妾身是奉了王爷的挂念,前来探望赵老夫人的。”
“还请小哥通传一声。”
“若是耽误了老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你担不起,妾身也担不起。”
她将王爷抬了出来,又将罪责轻轻压下。
那家丁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有些迟疑。
正僵持着,大门内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什么人在府门前喧哗。”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来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玄色劲装,面容刚毅,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眉骨划过眼角,平添了几分煞气。
正是北军副将,赵虎。
他一出门,目光便直直地钉在了程知意身上。
那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与厌恶。
“我当是谁。”
赵虎冷笑一声,那声音像是淬了冰。
“原来是王府里新得宠的程娘子。”
“怎么,王府那方寸之地已经容不下您了,竟有闲心跑到我这武夫的府上来。”
这话说得极其无礼,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她。
翠桃的脸都白了。
程知意却依旧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讥讽。
她微微福了福身,姿态谦恭。
“将军误会了。”
“妾身今日前来,并非为私事。”
“只因听闻老夫人受头风之苦,缠绵病榻,王爷心中甚是挂念。”
“妾身恰巧得了一个宫中传出的偏方,对这头风有奇效。”
“故而斗胆前来,想为王爷分忧,为老夫人一试。”
“东施效颦,不嫌恶心么。”
赵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盯着程知意的脸,眼中的嫌恶更深。
“学着她的样子,说着她会说的话,你以为穿上龙袍便能成太子了?”
“我告诉你,赝品终究是赝品。”
“永远也成不了真。”
这话,无疑是说她刻意模仿林朝雨。
翠桃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
程知意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地疼。
但她面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极浅的笑。
“将军说的是。”
她抬起眼,清凌凌地看着他。
“妾身蒲柳之姿,自然比不得林大小姐的风华。”
“妾身今日,只是一个忧心长辈病体的晚辈。”
“将军若是不信妾身,总该信王爷的一片心意。”
“还是说,在将军眼里,老夫人的安康,还比不过您对妾身的一点偏见?”
她不与他争辩自己像谁不像谁。
只将孝道与君恩这两座大山,稳稳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赵虎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可以不在乎程知意,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母亲。
更不能驳了靖安王的面子。
他死死地瞪着程知意,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
就在这时,一个年长的仆妇匆匆从院内跑了出来。
“将军,老夫人的头风又犯了,正疼得厉害。”
那仆妇满脸焦急,显然没注意到门口的对峙。
赵虎的身子猛地一僵。
程知意见状,立刻又添了一把火。
“将军。”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焦急。
“这偏方用的都是些安神理气的寻常药材,绝无害处。”
“即便无功,也绝不会有过。”
“您就让妾身试一试吧。”
“若是能缓解老夫人一二的痛楚,也是妾身为王爷尽的一点心意。”
赵虎的拳头,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进来吧。”
他侧过身,让开一条路。
那眼神,却依旧冰冷如刀。
“若是敢耍什么花样,我赵虎的刀,可不认人。”
程知意的唇角,在无人看到的角度,微微弯了一下。
赵府的内院,比外面瞧着还要简朴。
院里没有奇花异草,只几棵挺拔的松柏,和一个半旧的兵器架。
赵老夫人住在最朝阳的一间正房里。
程知意进去时,便闻到一股浓重又苦涩的药味。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躺在榻上,额上覆着布巾,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母亲。”
赵虎一进去,身上的煞气便收敛了大半,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赵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到程知意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位是……”
“靖安王府的程娘子。”
赵虎的语气依旧生硬。
“说是……有法子治您的头风。”
程知意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老夫人安好。”
“妾身听闻您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她让翠桃将带来的药枕呈上。
那是一个用素色锦缎缝制的枕头,里头填充着晒干的草药,散发出一种清雅的幽香。
“这是妾身偶然得来的方子,用决明子,白菊,桑叶等几味药材制成药枕。”
“平日里枕着安睡,可清肝明目,疏散风热。”
“对老夫人您的头风之症,或有些许助益。”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解释得不疾不徐,条理分明。
没有半分邀功的姿态,只是一片诚恳的关怀。
赵老夫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旁的仆妇连忙扶住她。
她看着程知意,又看了看那药枕,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
“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常年病着,京中贵妇们多是送些名贵补品,走个过场。
像这般设身处地为她寻医问药的,程知意还是头一个。
“快坐。”
赵老夫人招呼着。
程知意依言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
赵虎一直像一尊门神似的杵在门口,一言不发。
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程知意身上。
她正侧着身子,低声与他母亲说着话。
教她如何按压头上的几个穴位来缓解疼痛。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动作轻柔而准确。
她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温润如玉。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像是从泥土里生出来的。
带着一股鲜活的,坚韧的生命力。
不知不含,赵老夫人竟真的觉得头疼缓解了些。
她靠在那药枕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枕头,闻着是舒坦。”
她拉着程知意的手,脸上有了笑意。
“真是个好孩子。”
程知意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她面露倦色,便起身告辞。
“老夫人好生歇着,妾身改日再来看您。”
“好,好。”
赵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程知意福了福身,转身退出房间。
经过门口时,她目不斜视,看也未看赵虎一眼,径直往院外走去。
赵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