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相处下来,许三多依旧严格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训练、值勤,并未因首长的停留而产生任何心态上的波动或行为上的调整。
该加练的强度一点不减,该学习的专注一分不少。然而,一种细微却持续存在的熟悉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疑惑的涟漪。
首长待他始终是平和的,偶尔的交谈,话不算多,却往往能切中要害。
那种举重若轻的随性语气下,包裹着洞察世情的锐利;不疾不徐的说话节奏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偶尔抛出的三言两语,看似随意,却总带着点拨与深意,让人回味。这独特的言语风格和思维气质,让许三多感到一种莫名的、源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熟悉。
尤其是当首长看似闲聊般问起他某些训练细节背后的考量、对长期驻守偏远点内心真实的想法时,那种沉稳语调下不经意流露出的通透与理解,几乎与记忆中那个似笑非笑的脸庞、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却又充满智慧与复杂人性的身影重叠。
可理智的声音又在提醒他:这不可能。那个人,应该身在基地,执掌着最锋利的刀锋,活跃在更复杂激烈的舞台上。
而且,肩上的将星和周身那股经过更长时间沉淀的、不怒自威的气场,也与记忆中那个更年轻、更张扬些的形象有所区别。
他将疑惑反复咀嚼,却不敢笃定,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生怕是自己因思念而产生的错觉,更怕唐突了眼前这位身份显然极高、且对自己颇为友善的首长。于是,他选择将这份猜测悄悄压在心底,依旧以最本分、最踏实的态度面对每一天。
晨起负重跑,汗水模糊了视线,他能用余光瞥见首长披着军大衣,静静伫立在宿舍门口的身影,那沉静如山的站姿,与记忆中某个眺望远方的侧影隐隐重合;
打理大棚,弯腰间摘去除草时,偶尔随风飘来首长与警卫员压低嗓音的交谈片段,那语调的独特质感,熟悉得令人心头微颤;
站岗时,即便不回头,也能清晰感觉到身后门内投来的、沉静而持久的观察目光,那份专注于审视时的沉静气息,也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如出一辙。
有天晚饭后,许三多正在厨房仔细擦拭灶台,首长忽然踱步到门口,并未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状似随意地问:“许三多,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一片地方,日复一日,做的事也都差不多,就没觉得……闷?没动过念头,想换个热闹点、条件也相对好点的地方?”
许三多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在门口的光影里站直身体。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清澈而平静,回答得清晰而沉稳,不带丝毫犹豫或矫饰:
“报告首长,在哪都是穿这身军装。守好这片驻地,看好这条管线,就是上级交给我的任务。任务清楚了,心里就踏实,该做的事一件件做好,就不觉得闷。”
首长听了,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仿佛能洞察人心的弧度。
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赞许,语气依旧是那种让人琢磨不透、却又莫名感到亲近的调子:
“心里不慌,脚下就稳。这道理简单,很多人却一辈子绕不明白。总嫌这里清苦,那里寂寞,眼睛盯着别处的热闹,脚步就浮了,根也扎不深。你能把心沉在这儿,把事情一件件做实,这份‘呆’气,”
他特意顿了顿,目光炯炯地落在许三多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内核,“比什么机灵劲儿都宝贵。继续守着吧,守住了,就是你的。”说完揉了揉许三多的脑袋
这话入耳,如同晨钟暮鼓,在许三多心中激荡起巨大的回响。那独特的措辞方式,那份隐藏在“呆气”评价下的深刻欣赏与期许,几乎与记忆中那个人如出一辙!
那个身影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可最终,许三多也只是将所有的波澜与几乎脱口而出的疑问,死死压在了平静的面容之下。
他挺直腰板,迎着首长的目光,认真而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力道:“是,首长。我记住了。”
他依旧选择将疑惑深埋。或许,有些答案不需要急切地去寻找,有些熟悉感也不需要立刻去印证。他只需要继续做好眼前的许三多,守好脚下的五班,完成每一天该完成的事情。
无论这位首长是谁,那份熟悉感源于何处,他相信,真相或许会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浮现。而现在,他只需如草原上历经风霜的石头,
沉稳地存在于自己的位置上,任凭外界目光审视,内心自有不移的方圆与坚守的灯塔。
夜色浓稠如凝固的墨汁,沉沉地压在广袤的草原之上。寒风不再是白日的低吟,而是化作了凄厉的呼啸,卷起地面松散的雪沫,肆意抽打着五班那栋孤零零的宿舍。
屋内,火炕蓄积的热量将严寒隔绝在外,许三多、首长和警卫员都已沉入睡眠,均匀的呼吸声与窗外风雪的呜咽交织,构成边陲寒夜特有的静谧。
突然!
一阵凄厉、尖锐、充满野性与暴戾的狼嚎声,毫无征兆地从远方漆黑的地平线处骤然爆发!那声音不是孤狼对月的长啸,而是数十只狼同时发出的、充满攻击意味的嗥叫,此起彼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穿透呼啸的风声,狠狠撞进宿舍,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安宁。
几乎在第一个音节入耳的刹那,炕上的许三多猛地睁开了双眼。那不是初醒的朦胧,眼底瞬间燃起的,是历经无数生死险境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极致警惕与锐利寒光。
没有半分迟滞,甚至没有寻常人惊醒后的瞬间僵硬,他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弹簧般从炕上弹坐而起,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