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望着她垂下的手,指尖渗出的黑血触目惊心。春桃站在床边,低着头,一声不吭。屋内寂静无声,唯有薛明蕙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纸,缓缓展开。墨迹有些晕染,字迹歪斜,却写得清晰分明,一条条列着应对之策。
第一行写着:“勿追人,先闭宫门。”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那行字。他知道这是对的。劫走她的人,并非只想杀她——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他登基之日搅乱局势。只要他保持冷静,便不会落入圈套。
再往下看:“放一假讯,称我已救回。”
他嘴角微动。她早已料到敌人会如何盘算。一旦传出她已被救出的消息,对方必会以为计划败露,立刻转移地点。而她,会在途中留下记号——正如纸上所写:“东南角,柳叶门”。
他抬眼问春桃:“小姐写这纸时,可曾说过什么?”
春桃摇头:“那晚她一直在灯下写,写了很久。后来我进去送药,她已伏案睡着了。我把纸收起来,藏在抽屉最底下。”
“是去江南之前写的?”
“是。”
谢珩闭上眼。原来那时她就已预见今日。不是预感,而是早有准备。
他睁开眼,起身将纸折好,收入袖中,转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春桃问道。
“书房。”
冷十三已在门外等候。他倚着门框,左眼罩着旧眼罩,指间转着一把小刀。听到脚步声,他抬起了头。
“主子。”
谢珩走进屋,在桌前坐下。冷十三随之入内,顺手关上了门。
“查一件事。”谢珩开口,“城西所有废弃的庙宇,最近是否有陌生人出入?尤其是北狄打扮的。”
冷十三未动:“为何是城西?”
“她的线索指向那里。”
冷十三顿了顿:“小姐现在如何?”
“昏迷。”
冷十三低头,不再多问。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图,铺在桌上——是京城西郊的地图,红笔圈出了几处地点。
“这三个庙最近都有动静。”他说,“最可疑的是南柳巷那座破庙,原是供奉土地爷的,十年前塌了一半。但这两天有人修了屋顶,换了新门。”
谢珩凝视地图数秒。
“派人进去探查过吗?”
“试过两次。第一次派了个乞丐扮作香客,刚靠近就被赶了出来。第二次是我们的人假扮卖炭的,看见里面有火光,听见说话声,听不清内容,但口音不像本地人。”
谢珩抚了抚腰间的玉佩碎片——那是她最后放进他手中的东西。
“按她的法子来。”他说,“找个人,扮成买家,进庙谈交易。”
冷十三皱眉:“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买卖?”
“不知道。”谢珩语气平静,“但她写下这一条,说明她知道有人要在那儿交易。既然写了‘里应外合’,那就意味着我们的人在里面。”
冷十三沉默片刻:“万一这是陷阱?对方故意引我们入局?”
“有可能。”谢珩盯着地图,“但她不会让我们走向死路。若不能进,她会写‘不可入’。她写了‘里应外合’,便是告诉我们,里面有人能接应。”
冷十三点头:“我去安排。”
“等等。”谢珩叫住他,“别用青崖。换一个嘴严、胆大、能随机应变的。”
“用石头。”
“可以。”
冷十三转身欲走,又被唤住。
“动作要快。越快越好。”
“明白。”
门关上后,谢珩独自坐着。窗外天色已暗,屋内未点灯。他伸手入袖,再次摸到那张纸。
一条条看下去。
第三条写着:“若我身死——不必收尸。令全城传扬我临终之言:我早知此局,唯愿你稳坐江山。”
他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她不怕死。她怕的是他因她乱了心神。
他收好纸,走到窗前。院子里,仆人正搬运箱子,脚步轻悄,无人言语。
他们在整理药材。此前带回的毒伤样本,虽已送往太医署,但他不信沈从吾。
他只信她留下的每一样东西。
半个时辰后,冷十三归来。
“石头已经进去了。”他说,“他带了五两金叶子,说是来买一批‘南货’。庙里起初不肯见,后来听说是薛府旧仆牵的线,才放他进去。”
“说了什么?”
“对方问他是否真能拿到宫里的通关文书。石头说能,但要先验货。他们约定明日夜里交割。”
谢珩点头:“他看清接头之人了吗?”
“没看清脸。但那人左手少了根小指。”
谢珩眼神一凛。
魏长忠。
他早该想到。二皇子死后,魏长忠便销声匿迹。原来藏身于此。
“让石头继续谈。”他说,“明日夜里,我们动手。”
冷十三问:“怎么动?”
“他出来时,立刻控制住他。同时派两队人,前后包抄进庙。一个都不能放走。”
“你要亲自去?”
“不去。”谢珩摇头,“我在府里等消息。你们行动时,一旦确认她在不在庙中,立刻派人回来通报。”
冷十三迟疑:“万一她在呢?你不出现?”
“她不在。”谢珩语气笃定,“他们不会这么早把她带出来。眼下只是试探。真正的行动,会在登基那天。”
冷十三不再多言,拱手退下。
屋内重归寂静。
谢珩坐回椅中,取出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贴在掌心。他想起五年前灯会上,她接过玉簪的模样。那时她还不咳嗽,笑起来眼睛弯弯如月。
他握紧玉佩。
夜已深沉。府中点亮了灯火,光影映在窗纸上。他未唤人伺候,就这样静静坐着。
一炷香后,门外传来脚步声。
冷十三推门而入,脸色异常。
“怎么了?”谢珩立刻站起。
“石头出来了。”冷十三道,“但他带回一样东西。”
“什么?”
冷十三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深蓝色,边缘焦黑,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
谢珩接过,只一碰便认了出来。
这是她的荷包,里面装着她平日常服的止咳药粉。
他猛地抬头:“他人呢?”
“在偏厅躺着,受了伤。他进庙后身份暴露,对方要杀他灭口。他拼死挨了一刀才逃出来,临走时顺手抓了这东西。”
谢珩攥着荷包,快步往外走。
偏厅中,石头躺在榻上,手臂裹着布条,面色苍白。见谢珩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谢珩按住他肩膀,“说,庙里还有什么?”
石头喘息着:“我没见到人,但闻到了味道……和小姐身上一样的药味。还有铁锈味。”
谢珩眼神微变。
“你还看到什么?”
“墙上有刻痕……像是用指甲划的。我看不清全部,只记得开头两个字——‘救我’。”
谢珩站着不动。
冷十三低声说:“他们真的把她关在那里。”
“不对。”谢珩摇头,“如果她真在那里,石头不可能活着出来。这是警告。他们知道我们会查,故意让他带走荷包,让我们误以为她被囚于破庙。”
冷十三皱眉:“你的意思是?”
“她在别处。”谢珩盯着荷包,“但他们想让我们相信她在庙里。如此一来,我们便会全力攻庙,暴露所有暗线。”
他转身就走。
“去把地图再拿过来。”
冷十三追上:“那你还要不要动手?”
“打。”谢珩回头,“但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们上当了。”
他脚步不停:“告诉石头,养一天伤。明日夜里,我们照常行动。”
回到书房,他将荷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药粉尚在,却少了一半。
他忽然察觉荷包内层有一道缝线比别处厚。他撕开那层布,里面藏着一小片纸。
纸上写着三个字:
别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