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将那支有毒的箭轻轻放回木盒，指尖在盒盖上停顿了一瞬。他没有看青崖，只淡淡道：“去叫暗卫统领，立刻来书房。”
青崖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谢珩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缓缓摊开在案上。纸页染着血迹，字迹歪斜，却仍可辨认。他凝视着“右耳缺一角”几个字良久，又翻过背面，看见一个长长的“蕙”字。最后一滴血悄然坠落，恰好落在墨痕末端，像一颗微小的句点。
他神色平静，将纸折好，仔细收进贴身衣袋。
门被推开，一阵风带进些许凉意。暗卫统领低头步入，立于书案前两步之处，垂手而立。
“昨夜刺客的尸体验完了？”
“回世子，已查验完毕。五人皆为北狄死士，所用兵器、身上纹身、耳朵残缺之处皆一致。其中一人怀有半块虎头帽，内藏密信。”
“念。”
“东门地道未修妥，火药尽毁。刺杀失败，目标警觉。待三更换岗，再试一次。”
谢珩冷笑一声。
“他们还敢再来？”
“属下已下令封死所有通道，加派巡防，绝不会再有疏漏。”
谢珩摇头。“不必等他们来。你现在要做的事是——拿着这张纸，彻查近三年所有可疑的命案。凡身上有狼头衔月纹身、使用双刃短匕、右耳残缺者，不论生死，全部记下。”
暗卫统领接过纸张，匆匆一瞥，眉头微皱：“这……是夫人所写？”
“是她咳着血写的。”谢珩声音低沉而平静，“她知道这些人会来，知道他们的装束、兵刃，甚至连第三支箭有毒都清楚。你说，这是巧合吗？”
对方默然片刻，抱拳行礼：“属下即刻去办。”
“还有。”谢珩起身，“将纸上所绘特征铸成铁牌，每队一块。凡是符合此相貌者，无需上报，格杀勿论。”
“是！”
人影退去，谢珩缓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天光初明，院中仆人正低头扫地，无人抬头望他一眼。
他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害怕了。
不是怕刺客，而是怕那个卧病在床、咳血却洞悉一切的女人。
他伸手抚了抚胸口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贴着心口，让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传令兵冲进院子，跪在书房门外：“报！边境紧急军情！北狄大军集结黑水渡口，前锋已越界碑，似有总攻之势！”
谢珩转身便走。
他穿过长廊，直奔议事厅。途中几名幕僚欲言，他未作停留，径直踏入主堂。
沙盘已然摆好，将领们肃立两侧，静候号令。
他站定于沙盘前，手指点向东城门一带。
“三天前，蕙娘告诉我东门有地道通敌营。我们灌水炸药，将其摧毁。昨夜，她又提醒我今晚会有人伪装守卫行刺。我们提前布防，斩杀五名死士，截获其计划。”
众人屏息聆听。
“如今，北狄大军压境。你们猜他们会从何处进攻？”
无人应答。
“仍是东线。”他说，“他们以为我们只会固守城墙，不敢主动出击。但他们忘了，我身边有个能看穿他们每一步的人。”
一位老将皱眉：“若这是诱敌之计呢？我军出城，对方设伏重兵，如何应对？”
“我不是孤军作战。”谢珩打断道，“我是依她的消息行事。她以命换来的线索，我不会龟缩城中坐以待毙。”
他目光扫过全场。
“三更造饭，五更出兵。玄甲军全军出发，目标黑水隘口。我要在他们攻城之前，先灭其先锋。”
命令既下，全府迅速运转。
兵器库开启，战马备鞍，粮草装车。士兵列队院中，铠甲相击之声响彻街巷。
谢珩未归书房，径直前往内院。
房门虚掩。春桃守在门口，见他到来，低头退至一旁。
薛明蕙倚在床畔，面色惨白。手中攥着一方帕子，上面满是血渍。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眼。
“你要走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珩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冰冷如霜。
“这次不一样。”他说，“我不躲了，也不装了。我要正面迎战。”
她嘴角微微牵动，似笑非笑，随即又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帕子。
“你……记得回来。”
“等我回来。”他注视着她，“我娶你为后。”
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费力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好。我等你。”
他俯身，在她额前落下轻轻一吻。
那一刻，仿佛连她的呼吸都微弱得快要消散。
但他不能再留。
他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刚到门口，身后传来她细弱的声音：“东边……风大。别走得太快。”
他脚步一顿，未回头，只微微点头。
随即大步而出。
校场上传来号角长鸣。玄甲军早已列阵完毕，铁甲映着晨光，寒芒如霜。
谢珩翻身上马，举起长枪。
“出发！”
队伍开始前行，马蹄踏地，尘土飞扬。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府邸。门扉紧闭，帘幕低垂，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她还在。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随大军而去。
行出三条街，一名暗卫策马追上，递来一只竹筒。
“夫人让我交给您，说路上再看。”
谢珩接过，未曾拆启。
他将竹筒收入怀中，紧贴那张染血的纸。
风吹起披风，远处城墙上，守军正在换岗。新的一班人走上岗位，动作整齐划一。
可就在那一瞬，谢珩忽然察觉异样。
东侧偏门处，一名守卫的右耳，似乎缺了一角。
他猛然拉住缰绳。
“停下！”
全军骤然止步。
他紧盯那人，目光渐冷。
那人似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
两人遥遥对视。
谢珩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判官笔。
那人抬起手，仿佛要打招呼。
就在那一刹那，谢珩瞥见他袖中闪过一道银光。
他厉声喝道：“抓人！东侧门那名守卫，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