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湘云便觉得这屋里不能待了,索性拉着林珂胳膊,催促他道:“珂哥哥,咱们往外面去吧,老在屋里,都要闷成林姐姐了!”
林珂疑惑地看向湘云,他能理解湘云为何急着出去,却不明白闷成黛玉是个什么形容方式。
夏金桂眼看着史湘云一双小手抓在林珂身上,顿时就心觉不喜,便道:“湘云妹妹与珂兄弟虽然关系甚好,却到底男女有别,须得懂得矜持才好。”
史湘云松开了手,心里一阵腻歪,腹诽道:你还是成了亲的人呢,方才都能给珂哥哥敬茶,还有脸教训起我来了。
就连大嫂子和二嫂子都知道藏着掖着,何况人家两位皆是寡妇,二哥哥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真就一点儿不害怕给人说嘴?
湘云心道怎么没人给王夫人通风报信啊,这荣国府究竟是姓贾还是姓夏?
然而这还不是夏金桂的底线,只听她又道:“不过想来也没办法,湘云妹妹到底生来就没了爹娘,许多地方做的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史湘云勃然变色,怒眼看向夏金桂,咬牙道:“二嫂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金桂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轻声笑道:“姐姐自是在体谅你了,倘若真个儿觉得过意不去,姐姐不介意指教指教妹妹。”
“是了,听说那位珠大嫂子就被委以重任,要她教习你们来着,如今看来,似乎并未用心啊,也不知每日里在忙活些什么。”
这时便听林珂道:“云妹妹生性活泼,又难得地豪爽大度,便是我也仰慕的很。”
顿了顿,他不无恶意道:“倒是一些生活一帆风顺的,从来都不知道尊重人,一张嘴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张开便是一股子臭味儿,叫人心生厌恶。”
“更兼一番丑恶嘴脸,极尽挑拨之能事,最出奇的却是完全不曾意识到自个儿什么德性,也堪称是一个奇人!”
按理说来,这话里嘲弄意味掩都掩不住,换了哪个人都该面红耳赤了吧?
史湘云也觉得大出了一口恶气。
她到底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和姊妹们也多是阴阳怪气,在这种需要径直开骂的场合实在没有什么经验。
林珂也不想由湘云来与夏金桂嘲讽,未免有些掉份儿,还是他自个儿来吧。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夏金桂听了一点儿恼怒都没有,惭愧自然也是不可能出现的,面上竟还高兴起来。
只见夏金桂竟然分外认同的样子,笑道:“珂兄弟说的极是,我也极为反感这等人儿,竟是一点儿教养都没有。有时见着了,总会被气得心疼,恨不得使人痛打一顿呢!”
见她不以为耻,反而感同身受的感慨起来,史湘云生生气笑,道:“不承想,二嫂子竟然是这么个心怀正义的人儿?!”
夏金桂掩嘴而笑:“湘云妹妹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从一开始你便知道呢,如何竟是这时候才认定?”
史湘云:“......”
她已经不再想和这人打交道了。
林珂也觉得这夏金桂在这儿颇为碍事,便道:“这早晚,想来宝玉也回来了。二嫂子不会去看看么?”
夏金桂正要说不搭理他也没关系,却又听林珂紧接着道:“夫妻之间或有矛盾,能互相谅解才是正道......我虽然未曾成亲,却也始终是这么想的,对邢姐姐她们也是一样的要求。”
夏金桂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想莫非这就是珂兄弟的择偶准则?
既然如此,她却是不能胡乱应付过去,免得让珂兄弟以为自个儿不是个贤淑的。
“不想珂兄弟年纪虽小,却有如此见解,嫂子我也觉得很对呢。”夏金桂笑道,“我也只是昨儿生了些时候的气,火早就消了,偏宝玉小题大做,非要躲去外面。难道他在家里,我还能教训他么?断然是没这个道理的。”
虽然不舍,夏金桂还是屈膝行了个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夏金桂一走,史湘云顿时瘫在椅子上,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
“珂哥哥,你也听见她说的什么话了,真真是叫人生气!”湘云抱怨道,“哪儿就会有这样的人?就连琏二嫂子都比她要讲道理的多!”
林珂有些好奇王熙凤在湘云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他也不好多问,只说:“不然怎说是奇女子呢,这才三日功夫,就将跟了宝玉十多年的碧痕撵出了府,再给她一些时日,只怕宝玉连家都不敢回了。”
“哼,这种女人,亏得太太还跟遇见了宝贝似的,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宝物!”湘云气冲冲道,“要是换了我是二哥哥,肯定要狠狠教训一下她!”
林珂却是没什么感触,林黛玉请求他不要让贾母再遭遇什么大事儿,他是听进了心里的,这段时间并未对贾家做什么。
这夏金桂可是王夫人自己寻过来的,贾母也点了头、在正堂里受过人家的拜礼,可不就得忍受着这等坏处?
何况,王夫人连夏金桂的嫁妆都挪用了,夏金桂怕也是心知肚明,便更加得有恃无恐,王夫人也没法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这可不是快递,是断然没办法退货的。
这时史湘云倚在扶手上,侧着身子看向他,埋怨道:“说到底,还是怪珂哥哥!若是一开始珂哥哥不允许她进园子,哪儿会有这么多事儿?”
林珂无奈道:“你进得来,大嫂子进得来,偏偏她进不来,岂不让人背后议论?”
“说的好像你很怕被背后议论似的!”史湘云嘲笑道,“单是在这两府里,我就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都不知道你在外面会被怎样议论。”
湘云顿了顿,好奇地看向林珂,问道:“是了,你们在外边出将入相的,受到的弹劾都不在少数,想来只要是个官儿便不会怕的吧?”
林珂听了哈哈大笑,就是不肯回答。
直到湘云抱着他手臂摇晃,一面不依道:“珂哥哥又打算敷衍我了?”
林珂这才解释说:“你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见着的官儿官阶都不小,几乎都是顶着各种谩骂构陷上来的,心性自然不同。实则有不少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言官逮着上告呢。”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这个自然也一样。”林珂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湘云听了首先以为是林珂,随后又摇了摇头。
——珂哥哥这么厚的脸皮,能有几个人把他骂到生气的?
很快她就明白了是哪位,两府里除了林珂,如今还有官儿做的,也就只有贾政一个了。
......
次日,梦坡斋。
贾政一脸凝重,虽然捧着书卷,却也没有要读的意思。
他这几天的心情不大好。
临近年关,朝廷也会发放一些津贴奖励,勉强能当作是年终奖。
但对于官员们来说,俸禄也好,奖金也罢,比起老百姓来说虽然既丰厚又稳定,但总归是不够的。
他们要是靠这些东西为生,早就饿死了。
贾政烦心的不是俸禄多少,左右他花钱的地方不多,家里也从来不关心,自有王夫人和贾母来打理。
他唯一在乎的是年底的政绩审查。
几个月前结束了岁考,贾政得到的评价很是一般,勉强评了个中等。
这几个月以来贾政并未发奋图强,努力创造业绩,主要也是因为工部实在太过清闲。
太上皇和隆安帝都龙体安康,也尽皆是节俭的主儿,大型宫殿的建设自然是没得想。
陵寝之类的则早就在修建了,已成惯例,并不能加入政绩里。
贾政偏偏又是个不大不小的工部员外郎,既不用他外派,又参与不进琐碎工程,近来唯一参与过的就是东宫的修缮。
眼瞅着年底的考核要过不去了,贾政可谓是心急如焚。
若是真个儿说起来,他并不在乎官职高低、俸禄多少,只要事儿少,又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陪他清谈,贾政自然能乐在其中。
只是,他不在乎这些,却是在乎别人目光的。
一旦考核未能通过,少不了就要降职。
本来贾政就觉得被林珂这个小辈压一头有些难为情,要是在遭贬谪,他都不知道会被下人如何议论。
尽管并没有人在意这种事情,或许贾政是唯一一个。
先荣国临终前上表,请求皇帝给了贾政一个员外郎的官,到如今不知多少年过去,竟是不升不降。
倘若这次没能过关,贾政甚至有一种愧对生父的感觉。
“唉,总不能去求珂哥儿吧?”
贾政很是烦恼的念叨了一声。
被晚辈比过他都觉得丢人,何况是去求晚辈帮自己走后门呢?
说实话走后门他都不愿意,可又没了法子。
“珂哥儿时时能入宫面圣,想来能帮到我。”
贾政便暂且这么定下了主意,便挥毫写了请帖,要让下人送去给林珂,邀请他过来做客。
可是临到要叫人的时候,贾政却又犹豫了。
“就这么招呼他到底有些不好。”
贾政便想着让好大儿贾宝玉去请林珂,一方面更加隐秘,另一方面也显得更加亲切。
至少,这样更难让别人知道自己求了林珂。
“来人啊,去将宝玉叫过来!”
很快便有下人进来道:“老爷,宝二爷去了老太太那里。”
贾政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我亲自去一趟就是。”
事实上,他听说了家里的那起子狗屁倒灶的事儿,要说贾政对此完全不曾察觉,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难道他就不知道赵姨娘品德低下、见天儿闹事,还与王夫人处处使坏么?
贾政不愿搭理的原因很简单,他读过的圣贤书告诉他,后宅里就该是正妻主管。
但男人的小头又让贾政明白,赵姨娘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能少了。
所以他对贾宝玉的行为竟然还很认同,觉得这儿子总算聪明一回,没有做出宠妾灭妻的糊涂事儿来。
才因为感觉儿子到底还是继承了自个儿几分优点而欣慰的贾政,很快就在贾母院儿外听到了贾宝玉撒娇般的声音。
“老太太,碧痕固然有错,可其实不至于被赶走吧?”贾宝玉向贾母求情道,“我想着,不若几日后再将她找回来?到那时候碧痕一定也认识到错误了。”
贾宝玉如今是着急得很,他本以为走了个碧痕而已,起码自己还有那么多丫鬟。
谁知道昨儿晚上没一个丫鬟愿意伺候他的,他的选择只剩下一个,便是夏金桂的丫鬟宝蟾。
可是宝蟾那里松松垮垮的,贾宝玉不大喜欢,而且他一开始就是觉得腻了才去寻碧痕的。
问过了身边一圈儿人,他才算是知道了原因。
原来丫头们见碧痕与贾宝玉睡了一晚,第二日就卷铺盖走人了,没一个人求情不说,连共犯贾宝玉都做了逃兵,现在哪个还敢顶风作案?
贾宝玉欲哭无泪,他是不想帮碧痕么?这不是想着先避避风头,回来再说嘛。
而且,那时的他也不知道后果会如此严重啊。
意识到自己出了大错的贾宝玉,难得果断了一回,打算弥补缺漏。
当然,要他去求王夫人还是太难了,他便选择去找了最宠自己的贾母。
“宝玉,到了如今,并非你说碧痕罪不至此,她便能被接回来的。”
看着眼前最宠爱的小孙儿,贾母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心道:宝玉若是在最开始不曾逃避,而是主动护着碧痕,还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
但眼下已成铁案,再想翻案,却是不可能了。
“老太太,您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只要您说一句话,碧痕她一定能回来的对不对?”贾宝玉仿佛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般,趴在贾母腿上撒娇。
贾母心累不已,这贾家已经不是以前自己能一手遮天的贾家了。
如今王夫人已经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夏金桂又是个狼子野心的,贾母一个光杆司令能做什么?
就在贾母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外面一声厉喝。
“孽障!又在说什么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