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清晨,陆家院子里的积雪被踩出了一串串凌乱的小脚印。几个半大小子狼吞虎咽地扒完最后几口玉米粥,饭碗一撂就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棉袄扣子都没系全,活像一群出笼的小狗。
“慢着点!别摔着!”楚晚月的叮嘱飘在寒风里,可孩子们早就跑没影了。她摇摇头,继续专注地剪着手里的鞋垫。
徐珊珊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两条小辫子垂在肩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姥姥灵巧的手指。
“珊珊怎么不出去玩?”楚晚月放下剪刀。
小姑娘撅了撅嘴:“不想去,小三他们尽往冰窟窿边上跑。”她伸手拨弄着布料的边角,“昨儿还把二丫的新棉鞋弄湿了。”
“那就在家守着我玩。”楚晚月笑着摸了摸外孙女的头,心里暗暗感叹这孩子比去年长高了不少,瓜子脸也开始有了少女的轮廓。
这时陆建党裹着厚厚的军绿棉袄从里屋出来,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像个臃肿的狗熊。“娘,我去供销社看看还能不能买到猪肉,”他一边戴手套一边说,“给我张肉票呗。”
楚晚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个手绢包,小心地展开,取出几张印着红章的肉票:“多买点,咱明晚包饺子。”
“行嘞!”陆建党接过票证,突然转向徐珊珊,“珊珊要不要和三舅一起去?”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供销社新来了彩色头绳,还有水果糖......”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盏突然被点亮的灯笼:“可以吗?”她转头期待地望向姥姥。
“去吧去吧,”楚晚月笑着从口袋的绣花钱包里数出一沓毛票,“这一块钱你拿着......”
“不用啦姥姥!”徐珊珊已经利落地爬上了自行车后座,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棉袄口袋,“我有钱!”
陆建党大笑着跨上车:“坐稳喽!咱们走大路,让你看看三舅新学的单手骑车!”自行车“咯吱咯吱”地碾过积雪,徐珊珊紧紧抓着三舅的衣角,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楚晚月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寒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她忽然想起什么,朝已经变成小黑点的身影喊道:“建党!记得看看有没有……鱼……”后半句话被一阵北风吹散了,她摇摇头,笑着转身回屋。
楚晚月坐在窗台下的小马扎上,粗糙的手指捏着剪刀,正专心致志地剪着一双鞋垫。
“娘,刚刚二大娘让建朋家的送了两个北瓜过来。”王秀珍掀开竹帘走进来,怀里抱着两个足有成人胳膊长的北瓜。那北瓜青黄相间,表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土里扒的。“这瓜个头可真大,正好晚上煮北瓜玉米粥,孩子们最喜欢吃了。”
剪刀在布面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楚晚月头也不抬:“行,建国一大早出去,还没回来?”
“没有呢。”王秀珍把北瓜放在灶台边的竹筐里,拍了拍衣襟上的泥土,“说是去公社开啥紧急会议,几个大队干部一起去了,连早饭都没顾上吃。”
楚晚月皱了皱眉,手里活计不停:“嗯,你把......”
“奶!奶!”她的话还没说完,小四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把竹帘撞得哗啦作响。男孩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裤腿上还沾着雪块。“快,黄庄林子那有耍猴戏的!张铁蛋说那猴子还会翻跟头呢!”
小四一眼就看见楚晚月还坐在那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沾满泥土的手就去拽她的袖子:“奶,赶紧去看!再晚就没好位置了!”
“停!”楚晚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故意板着脸,“你拉你娘他们去,我这把老骨头不爱凑那热闹。”她指了指剪了一半的鞋垫,“再说这活计今天得做完。”
小四眼珠一转,立刻转移目标,扯着王秀珍的衣角:“妈!你跟我去!爱国他们都去林子里占位置了,说还能摸猴子呢!”
王秀珍被儿子拽得晃了晃,忍不住笑了:“行行行,你等我换身衣裳。”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襟,“这一身油烟味,别熏着人家耍猴的。”
“好!娘你快点!”小四急得直跺脚,突然想起什么,又旋风般冲向东屋,把木板门拍得砰砰响:“大姑!小婶!你们要不要去看猴戏?听说今天要表演猴子骑自行车!”
“你们自己去吧,我不想去。”张小燕推开东屋的木门,裹紧身上的枣红色棉袄走出来,鼻尖冻得有些发红。她搓了搓手,往掌心哈了口白气,“天儿这么冷,我还是在家呆着吧,别再着凉。”
“大姑呢?”小四急不可耐地跺着脚,棉鞋在泥地上蹭出一道道痕迹。
里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陆梅边系围巾边快步走出来:“去,我和你们一起去!”她麻利地把灰格子的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又戴上那双新做的棉花手套,“林子那边风大,得多穿点。小四,你手套呢?”
“忘...忘了。”小四吐了吐舌头。
陆梅叹了口气,回屋去拿出一副小点的手套扔给他:“就知道你得忘,凑合戴吧。”
“走!”小四胡乱套上手套,一把拉住陆梅的手就往外拖,又扭头冲西屋喊,“妈,就差你了!”
“来了!别催了。”王秀珍系着那条藏青色围巾从里屋出来。
张小燕站在屋檐下,看着忙活的众人,往墙根处挪了挪避开风口。
“小燕不去吗?”
“不了,太冷了。”张小燕摇摇头,把冻僵的手揣进袖筒里,“我怕冷,还是你们去吧。”
“我去!等等我!”楚青苗慌慌张张地从西厢房跑出来,整个人裹得像只圆滚滚的粽子——大红色的毛线帽拉到眉梢,围巾把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娘,壮壮这会儿还睡着呢,你帮忙看下。”
“行行,都去吧!”楚晚月把手里的剪刀放进针线笸箩,抬头问道,“素云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