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厨子哈着白气摆手:“陆大嫂说这话就见外了,建设的喜酒我能不来?”他扭头示意大儿子,“你看这锅支哪儿合适?”
楚晚月指着东边厂棚底下新砌的灶台还冒着热气,那是昨儿个陆家三兄弟忙活半天的成果。“就搁厂棚里!”她指着用芦席围起来的临时灶间,“那边背风,柴火都备齐了。”
两个小伙子刚要动作,孙厨子又喊住他们:“先拿秸秆引火,把锅烧热了再下油!”转头对楚晚月笑道:“年轻人毛手毛脚的,得时刻盯着。”
“孙老弟办事我放心。”楚晚月引着他往厨房走,“菜料都备在厨房了,你看看还缺啥。”
掀开厨房棉帘的刹那,蒸腾的热气混着粮食香扑面而来。建家媳妇正往笼屉上码窝窝头,四合面揉成的剂子在她手里一转就是个圆滚滚的团;建强媳妇蹲在灶前添火,火光映得她额头亮晶晶的;建红媳妇最麻利,一边翻着笸箩里的干枣一边还能抽空给灶台上的大茶缸续水。
“哎呦,这窝窝头蒸得漂亮!”孙厨子凑近看了看,“掺了豆面就是香。”
楚晚月递过个粗瓷碗:“刚熬的姜糖水,先暖暖。”外头突然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她探头一看,原来孙厨子的小儿子正用萝卜雕小花,引得一群娃娃围着看。
“孙老弟您瞧瞧,”楚晚月掀开西墙根盖着青布的大筐,一股山野的腥膻味顿时窜了出来,“这是二十斤野猪肉。”
她麻利地掀开其他几个筐盖,像变戏法似的亮出家底:“这三只野兔肥得流油,野鸡都是红冠子的公山鸡,炖汤最是滋补。喏,这边大锅里——”说着“咣当”揭开木锅盖,浓烈的卤香轰地炸开,“是我们昨儿熬了半宿的猪下水,心肝肚肺样样齐全。”
孙厨子喉结滚动两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颤巍巍的卤肚片:“陆大嫂,我厚着脸皮讨块尝尝?”
“这话说的!”楚晚月转身从碗柜取出青花粗瓷碗,竹筷子在围裙上蹭了蹭递过去,“正等着您品鉴呢。昨儿特意多放了两颗八角,就是不知道火候够不够。”
孙厨子夹起块猪肚对着亮处照了照,卤汁在阳光下透着琥珀色。送进嘴嚼了两下,突然瞪圆眼睛:“嚯!这肚头脆生生又不失韧劲,花椒的麻香恰到好处...”突然压低声音,“老姐姐,这里头是不是搁了山楂?”
楚晚月拍着大腿笑:“不愧是行家!就加了五片干山楂,您这舌头真是...”
“怪不得吃着不腻!”孙厨子又捞了截大肠,眯着眼品味,“肠衣脆,肥油润,这手艺开个卤味铺子都使得!”
“都是被这群馋猫逼出来的,”楚晚月朝屋里努努嘴,“您是不知道,就为抢这些下水,建党、建业天天天不亮就去供销社排队...”说着指向墙角几个麻袋,“土豆白菜都是自家窖藏的,水萝卜是秋里腌的,那还有几个紫皮圆葱。”
她弯腰从碗柜底层拖出个藤条筐:“这些干货您看着用——榛蘑是立秋那会儿上山采的,黄花菜晒得够干,木耳虽不多,泡发了够拌两盘凉菜。”
孙厨子搓着手在厨房转了一圈,突然抄起案板上的菜刀“铛”地剁在木墩上:“得嘞!野猪肉红烧,山鸡炖蘑菇,卤味改刀拼盘,再炒个酸辣肚丝...”他甩开膀子系围裙,“嫂子您就等着吃席吧!”
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楚晚月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忽然瞧见张小燕扒着门框偷看。
阳光透过蒸腾的水汽,在厨房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院子里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的脆响,陆建国洪亮的声音紧跟着传进屋:“娘!春花姨和程易到了!”
楚晚月正往暖壶里灌开水,闻言赶紧放下铜壶往外迎。门帘一掀,只见顾春花裹着件簇新的藏蓝呢子大衣,头发烫着小卷儿,手里拎着个扎红绳的网兜,里头两瓶橘子罐头碰得叮当响。
她身后跟着的程易还是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只是脖子上多了条驼色围巾,显得格外精神。
“妹子!”楚晚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攥住顾春花冻得通红的手,“这大冷天的,快进屋暖和暖和!”
顾春花哈着白气直跺脚:“姐!恭喜啊!建设娶媳妇这么大的喜事,我爬也得爬来!”说着把网兜往楚晚月手里塞,“给新娘子带的,听说现在城里姑娘都兴吃这个。”
程易在一旁笑着作揖:“晚月姨,给您道喜了!”他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露出个黑色皮套,引得院里几个半大小子直往这边瞅。
“同喜同喜!”楚晚月一手挽着顾春花,一手招呼程易,“堂屋炉子烧得旺,你们先进去暖暖。”说着朝东厢房喊:“建设!你程大哥来了!”
“程易大哥!”陆建设应声而出,绿军装上的红领章衬得他格外英挺。他几步跨到程易跟前,两腿一并就是个标准的军礼。
程易笑着拍他肩膀:“好小子!这身军装一穿真精神!”正说着,陆建党从后院风风火火跑过来,崭新的解放鞋踩得积雪咯吱响。
“程大哥!”建党鼻尖上还沾着灶灰,眼睛却亮得很,“照相机带了吗?我娘念叨一早上了,说要拍全家福呢!”
程易转身拍了拍背包:“借的报社的德国货,小李同志千叮咛万嘱咐...”话没说完就被建党拽着胳膊往堂屋拉。
“快进屋快进屋!”建党紧张地盯着那个背包,“这宝贝疙瘩可不敢冻着,我专门腾了张八仙桌给你放设备。”
陆建设跟着往屋里走,突然想起什么:“哎?程二哥怎么没来?”
程易把围巾解下来抖了抖雪:“他家小子才仨月,这大雪天的实在不敢带出来。”说着从兜里掏出个红纸包,“这不,专门托我捎了份礼钱,说是等开春一定来补上这顿喜酒。”
“应该的应该的!”楚晚月掀着棉门帘招呼,“这么厚的雪,娃娃哪受得了。”她扭头朝厨房喊:“梅子!把煨着的姜茶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