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楚青苗突然揪着辫梢凑过来,她眼睛瞟着墙上新贴的年画,画上的鲤鱼胖得都快撑破纸了:“马上要过年了...”
“是啊,还有七天就过年了。”
“我、我想去公社逛逛...”楚青苗突然从棉袄内兜掏出个手帕包,“哗啦”抖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您看!我攒了十五块三毛八!够给壮壮买一罐奶粉了吧?”
“供销社那些掺玉米粉的次等货,壮壮吃了还能有好?”她伸手抱起壮壮,“你看咱壮壮现在多壮实啊!”
楚青苗眼眶突然红了:“娘,这半年光壮壮的吃穿,您都花了...”
“行了,这也没多少钱,都是托人买来的。”楚晚月摆摆手打断她的话。
“那娘,我把钱给你!”
“成啊!”楚晚月突然伸出手,掌心向上晃了晃:“把钱拿来!”
“好嘞!”楚青苗眼睛一亮,转身就掀开炕角的碎花褥子。垫被底下露出个针脚细密的蓝布包,她麻利地解开活结,又捧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纸币。有些钞票边角都卷了毛边,一看就是攒了很久的。
楚晚月刚伸手要推拒,那摞带着炕温的钱就塞进了她手心。最上面是张崭新的十元大团结,底下压着些皱巴巴的毛票,甚至还有两个五分钱的钢镚儿。她拇指一捻,心里就有数了——少说也得三十往上。
“你们小两口...唉,你把钱收好,以后遇到点什么事不至于手里没钱。”
“娘,我们有你呢!嘻嘻。”楚青苗嘻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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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供销社二楼的水泥地刚洒过水,空气中漂浮着煤油混着红糖的古怪气味。
王秀珍眼睛黏在玻璃柜台里的红灯牌收音机上。直到胳膊被陈素云拽了下,她才发现楚晚月正盯着那辆锃亮的自行车出神。
“娘,你看啥呢?”她顺着楚晚月视线望去,车把上“飞鹅”两个红字晃得人眼花。
“买车。”楚晚月声音不大,却惊得旁边挑东西的妇女手一抖。搪瓷缸子“咣当”砸在柜台上,售货员不满地瞪过来。
王秀珍倒抽一口凉气,指甲差点掐进自己胳膊里:“啥?”她声音都劈了叉,“咱家连个...”话没说完就噎住了——楚晚月已经拿出包里的钱和票,露出叠在里面的自行车票。
“姑娘,要这辆。”手指径直点向唯一的那辆二八杠。车梁上还缠着防刮花的稻草绳,链盒漆面能照见人影。
售货员慢悠悠嚼着水果糖:“飞鹅牌一百五,加一张...”糖纸还没撕完,眼前“啪”地拍下十五张挺括的大团结,外加一张自行车票,那张自行车票崭新得刺眼。
“稍、稍等!”售货员被水果糖噎得直咳嗽,抓起钱就往柜台跑。胶底鞋踩过潮湿的水泥地,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娘!”陆梅一把拽住楚晚月的袖口,嗓门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讶,“你咋突然买自行车了?”她下意识左右张望,生怕被熟人瞧见。供销社二楼人来人往,已经有好几个女同志偷偷往这边瞄了。
楚晚月拍了拍车座,新皮革的味道混着机油香钻入鼻腔:“早就想买了,只是票一直没舍得用。”她手指轻轻划过车把上的银标,“这辆是飞鹅最新款,链盒封得严实,雨天也不怕泥。”
“娘!”楚青苗兴奋地挤过来,脸颊因激动泛起红晕,“等会我骑车带你回去!”她跃跃欲试地握住车把,却在碰到冰凉金属时缩了下手——这车比她想象中沉多了。
王秀珍“噗嗤”笑出声:“你连推都不会推,还想骑?”
“我、我看别人骑得可轻松了!”楚青苗不服气地比划着,脚尖无意识地蹭着水泥地上的水渍。
“得了,”楚晚月把购车发票仔细折好塞进内兜,“这车要是摔掉块漆,你……”话音未落,楼梯口突然传来清脆的女声:“陆奶奶!”
众人回头,只见楼梯口站着个穿军绿棉袄的姑娘,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时兴的塑料红头绳。楚晚月眯起眼睛——是顾春花那个表姐家的孙女。
“苏同志,”楚晚月笑着点头,“来探望你姨姥姥?”
苏安静绞着辫梢走近,眼睛却不住地往自行车上瞟:“嗯......”她突然红了耳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陆奶奶,听说......陆红军同志去当兵了?”
楚晚月注意到小姑娘崭新的灯芯绒裤脚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是啊,”老太太故意把车铃拨得叮当响,“走快半年了。”
“那......”苏安静急得往前迈了半步,“他有来信吗?在哪个部队?”
楚晚月压低声音:“信还没收到,现在应该刚安顿好。”
“嗯,我知道了陆奶奶。”苏安静满脸的失落,“陆奶奶,我先回去了。”
“苏同志啊,”楚晚月突然叫住已经走下两阶楼梯的姑娘,声音里带着过来人的慈爱,“等红军来信,我让你姨姥姥第一个告诉你。”
苏安静猛地转身,眸子亮得像是点了两盏小油灯。棉袄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绷开了线脚:“嗯嗯!谢谢陆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时,踩得木楼梯咚咚响,惊得楼下柜台里的搪瓷盆嗡嗡共振。
王秀珍望着那抹消失的军绿色,突然被楚晚月用手肘捅了下:“秀珍,这姑娘给你当儿媳妇咋样?”
“娘!”王秀珍急得去捂婆婆的嘴,又突然缩回手——她忘了自己刚摸过自行车链条,掌心还沾着黑亮的机油,“哪有姑娘家上赶着追小伙子的?这要传到大队里...”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混着供销社广播里的《东方红》旋律,含糊地吞进了肚里。
楚晚月从怀里摸出块蓝格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车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等红军来信,我让他主动给人家姑娘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