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蹲在旁边数猪毛,时不时发出惊呼。楚晚月却没急着去挑肉,而是盯着那把越来越钝的杀猪刀出神。
“婶子,您要哪块?”陆福全提着油汪汪的砍刀过来问。
楚晚月回过神,指了指猪后腿:“就这块吧,肥瘦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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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陆建国“咣当”一声把搪瓷缸子撂在灶台上,震得盖帘上的苞米面饼子都跳了跳。
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您今年都五十四了,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
楚晚月正坐在藤椅上剥蒜,闻言抬头眨了眨眼。她眼角的皱纹像展开的扇面:“这不是碰巧遇上了嘛...”蒜瓣在粗粝的指间转了个圈,“下次娘一定绕道走。”
陆建国抓起葫芦瓢舀了勺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喉结剧烈滚动着。冰凉的水珠顺着下巴滴到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建设后天就到家了,”他抹了把嘴,声音闷闷的,“您就在家带带安安和壮壮,要不找李大娘纳鞋底去...”
“知道啦知道啦!”楚晚月把蒜瓣扔进陶碗,起身时故意扶着腰“哎哟”一声。见儿子果然紧张地看过来,她狡黠地眨眨眼:“娘这两天哪也不去,就在炕上烙饼子——建业下午该回来了吧?”
“嗯,上次回来说是今天放假呢。”陆建国蹲下捅了捅灶眼,飞溅的火星子落在草鞋上。
“等建业回来了,”楚晚月从墙角的背篓里慢悠悠抽出那把砍刀,锈迹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带建党他们哥俩去林子里转转。”把刀放在桌子上,“看能不能逮几只野鸡回来,办席的时候炖蘑菇。”
陆建国盯着桌子上的砍刀,“娘...您就是用这个?”
“去拿根粗点的柴火过来。”指着灶旁的柴火堆边碗口粗的桦木棍:“砍一刀试试。”
陆建国从柴垛里抽出一根碗口粗的槐木棍,在手里掂了掂:“娘,这个成不?”木棍上还沾着没剥干净的树皮。
楚晚月头也不抬地摆摆手:“用那刀试试。”
“这...”陆建国摩挲着刀把上缠的破布条,布条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边。他犹豫着用拇指蹭了蹭刀刃上斑驳的锈迹:“万一把刀崩了口...”
“哧——”楚晚月笑出一声气音,“你当这是供销社卖的洋铁皮?砍就是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哗啦”——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柏木方桌应声裂成两半,缺了条腿的桌面“咣当”砸在地上,震得窗台上的煤油灯都晃了三晃。
陆建国举着刀僵在原地,刀尖还在“嗡嗡”震颤。断裂的桌面上,切面光滑得像被刨子刨过似的,连木纹都清晰可见。
“娘!”他嗓子都劈了叉,“这刀...”
“哎哟我的祖宗!”楚晚月看到满地狼藉时倒抽一口凉气:“你使的这是砍柴的劲还是劈山的劲?”她弯腰捡起半块碎木板,手指在切口处来回摩挲,突然眯起了眼睛。
陆建国臊得耳根通红,小声嘀咕:“我哪知道这老古董比杀猪刀还利索...”
“横竖也烂透了,”楚晚月突然直起腰,踢了踢桌腿:“去你柳叔家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方桌...”她顿了顿,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要两个。”
“两个?”陆建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对,咱家现在吃饭都挤得慌。”说着突然往西屋蹿,慌里慌张把砍刀塞进自己炕席底下,又特意压了床旧棉被。
刚冲出院门就撞上个软乎乎的身子。“哎呦!”陆梅手里的针线筐飞出去老远,五彩丝线滚了满雪地。她叉着腰刚要发作,却见自家弟弟跟个炮仗似的已经蹿出院子,只丢下一句:“大姐我赶着去柳叔家!”
陆梅弯腰捡起筐子和线,端着针线筐子迈进厨房门槛,竹筐里五颜六色的丝线还在微微晃动。“娘,建国这火急火燎的干啥去...”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她瞪大眼睛看着地上裂成两半的柏木桌,“老天爷欸!”针线筐“咣当”掉在灶台边,几颗木纽扣滚到了柴堆底下。
“怎么怎么回事?”楚晚月笑道:“烂了呗。”
陆梅蹲下身,手指触到桌腿断面时猛地缩回。那切面光滑得反常,连木刺都没有。“这是被劈开的吧?”
“对喽,”楚晚月声音里带着笑,“这不建国去柳木匠家看新桌子了。”
陆梅眉毛高高扬起:“建国能有这手劲?”
“秀珍她们在后院埋冬白菜呢。”楚晚月突然起身,“小七不是闹着要吃红烧肉?土豆我早就削好了。”
陆梅接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那...那我炖红烧肉配土豆?正好分的野猪肉肥瘦相间...”
“再做个捞干饭吧。”楚晚月掀开门帘,“我去看看壮壮醒了没。”
五个月大的壮壮正在里屋“咯咯”笑。楚晚月掀开蓝布门帘时,看见小孙子靠着被褥堆坐得笔直,正用肉乎乎的手拍打彩色积木。安安蹲在旁边,小心翼翼把三角形木块往弟弟手里塞。
“壮壮这几天觉少了?”楚晚月弯腰抱起安安,孩子身上的奶香混着柴火味。
“还不是安安醒了就咿咿呀呀,”楚青苗轻轻捏了捏小安安的小手,“把这小祖宗也给吵醒啦。”
“啊——”安安咧着小嘴露出两颗米粒似的乳牙,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挠着,像是在回应她的话。阳光透过糊窗纸洒进来,把她鬓角的绒毛都染成了金色。
楚晚月把小安安放在炕沿上,粗糙的手掌轻轻抚平孩子衣襟上的褶皱:“安安要当乖姐姐,”她压低声音,故作严肃地点点小丫头的鼻尖,“再抓弟弟脸蛋,就打小屁股哦。”
“嘛~”安安突然扑过来搂住楚晚月的脖子,带着奶香的热气喷在她耳边。
“真乖!”
炕角的壮壮正抱着积木啃,亮晶晶的口水把木头都浸湿了。楚晚月顺手用袖口擦了擦孙子下巴,粗布划过孩子娇嫩的皮肤时,动作不自觉地放得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