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浆池翻滚,暗金色的光芒映在林寒脸上,将那道旧疤照得狰狞扭曲。
他握着白骨匕首的手稳如磐石,刀尖已刺破萧璟心口的衣料,只需再进半寸,便能触及心脏。
萧执站在原地,剑尖垂地,一动不动。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在疯狂凝聚,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放开他,林寒。”萧执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淬过冰,“这是你我之间的事。”
“你我之间?”林寒笑了,笑声在地穴中回荡,带着刺耳的嘲弄,“萧执,你还以为这是兄弟反目、君臣相残的老套戏码吗?”
他空着的左手抬起,缓缓摘下了兜帽。
黑发间,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细看之下,那是数根暗红色的、半透明的触须,从林寒的后脑延伸出来,深深扎进头皮,与发丝纠缠。
触须末端微微摆动,像有独立生命的毒蛇。
“看到了吗?”林寒轻抚那些触须,动作近乎温柔,“这才是‘恩赐’。
当你们还在为凡人的情义、忠诚、责任所困时,‘墟’已经给了我更高层次的存在。”
他眼中暗红光芒更盛:“十年前北境那一战,你以为是你救了我?不……是我选择了那条路。我故意让那一刀劈中脸颊,让所有人都以为林寒是个忠心护主、不惜破相的忠臣。”
“从那时起,‘墟’的种子就已经种在我体内。这十年,我一步一步爬上御前侍卫统领的位置,掌控皇宫戍卫,渗透皇陵守卫,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而你们,谁曾怀疑过?”
萧执握剑的手,指节泛白。
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血战之夜。
林寒挡在他身前,硬生生接下了敌将致命一刀,脸上皮开肉绽。战后军医说,伤口再深半分就会伤及颅骨。
萧执守了他三天三夜,直到他脱离危险。
“所以,皇兄的异常……”
“陛下?”林寒嗤笑,“那个可怜虫。他比你们敏锐一些,三年前就开始怀疑我了。可惜,当他决定动手清理时,‘墟’的力量已经渗透了他的梦境。”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恶意的愉悦:“你们知道吗?每当夜深人静,陛下在养心殿独寝时,我都会守在外面。然后,‘墟’会通过我,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神智。
他开始看到幻象,听到低语,分不清现实与噩梦……直到现在,他已经是个半疯的傀儡,只等龙脉一破,便会‘自然驾崩’。”
萧璟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混着血污流下:“父皇……父皇他……”
“闭嘴!”林寒匕首一压,少年痛得闷哼,“你很快就能去陪他了。等你的心头血注入地窍,龙脉彻底污浊,大周气运崩塌,‘墟’的真身便能降临此界。
届时,所有人都将获得‘恩赐’,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纷争,只有永恒的……”
“虚无。”星澜冷声打断,“只有意识消散,沦为混沌的养料。林寒,你以为你在追求更高存在?你不过是被寄生、被控制的可怜虫罢了。”
林寒猛地转头,暗红瞳孔锁住星澜:“观星阁的小辈,你也配评判‘墟’的伟大?”
话音未落,他左手的漆黑心脏突然搏动!
“咚——!!”
沉重的心跳声如战鼓擂响,整个地穴随之震颤。
岩浆池沸腾加剧,黑色裂纹顺着水晶石笋向上蔓延,穹顶开始坠落细碎的水晶碎屑。
“仪式已经不可逆转了。”林寒狞笑,“即便你们杀了我,这颗‘污秽之心’也会继续搏动,直到吸干太子的血,完成最后的污染。萧执,你只有一个选择……”
他松开抵着萧璟的匕首,反而将少年往前一推。
萧璟踉跄两步,跌跪在石台边缘,脖颈的血染红衣襟。
“来,杀了我。”林寒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拥抱,“用你的剑,刺穿我的心脏。然后,看着你的侄子血流尽而死。或者……”
他手指轻勾。
石台四周的岩浆中,突然升起八道黑影。
那是八具身披残破皇袍、头戴帝冠的干尸——历代皇帝的遗骸,竟被炼制成了尸傀。它们眼眶中燃烧着和林寒一样的暗红火焰,缓缓包围了石台。
“战胜它们,救下太子。”林寒退后几步,隐入阴影,
“但我要提醒你,每一具帝尸体内,都封印着一道龙魂残念。你每毁掉一具,就相当于亲手弑杀一位先祖的魂灵。”
他轻笑:“萧执,我很期待……看你这忠孝两全的君子,今日要如何抉择。”
八具帝尸同时动了。
它们的动作僵硬却带着帝王的威仪,枯爪抬起,龙袍无风自动。
空洞的眼眶锁定萧执,暗红火焰跳动,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怨恨与不甘。
第一具帝尸——太祖皇帝萧战天的遗骸——率先扑来。虽只剩枯骨,但一爪挥出竟带起龙吟般的破空声,爪风凌厉如刀。
萧执侧身避开,剑尖点在帝尸腕骨,却发出金铁交击之声。这些遗骸经过龙气千年滋养,早已坚逾精钢。
“王爷,我们来助你!”赵铁鹰双刀出鞘,与陈砚书同时跃上石台。
“别过来!”萧执厉喝,“这是萧家的债,该由萧家人还!”
他深吸一口气,剑势陡然一变。
不再凌厉攻杀,而是圆转绵长,剑光如流水般环绕周身,将帝尸的攻击一一卸开。
他在观察,在感应——每一具帝尸体内的龙魂残念,虽然被污秽侵蚀,但最深处仍有一丝微弱的、属于先祖的本源意识。
“玄诚道长!”萧执边战边喊,“有没有办法净化龙魂,而不伤遗骸?”
老道正在石台边缘布阵,闻言咬牙:“难!龙魂被污已深,强行净化可能令其魂飞魄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至亲血脉自愿献祭部分神魂,与龙魂共鸣,引导它们自我净化!”玄诚道,“但那样做,献祭者轻则神魂重创成为废人,重则……魂飞魄散!”
萧执一剑逼退两具帝尸,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石台中央、瑟瑟发抖的萧璟。
少年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泪水与恐惧,但深处,还有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信任,是期待。
就像当年那个在御花园里,偷偷跟在他身后,小声说“皇叔,我以后也想成为你这样的英雄”的孩子。
萧执笑了。
很淡,但真实。
“那就来吧。”
他剑交左手,右手并指如剑,点在眉心。
“萧氏第七代孙萧执,以血脉为引,以神魂为桥……”
眉心皮肤裂开,一滴璀璨如金的血珠渗出,悬浮空中。那不是普通的血,是融入了本源魂力的“精魂血”!
“不可!”苏晚失声,想要冲上石台,却被星澜拉住。
“这是他必须走的路。”星澜声音低沉,眼中星辉剧烈波动,“我们……为他护法。”
八具帝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同时停下攻击,齐齐转向那滴精魂血。它们眼眶中的暗红火焰剧烈跳动,与血珠中的金光相互冲撞。
林寒在阴影中脸色一变:“你疯了?!这样你会……”
“请历代先祖……”萧执的声音在地穴中回荡,庄严肃穆,“听不孝子孙一言。”
精魂血炸开,化作八道细小的金线,精准射入八具帝尸眉心。
刹那间,帝尸齐齐僵住。
萧执闭目,意识顺着金线,涌入八道被污秽侵蚀的龙魂残念之中。
他看到了……
太祖萧战天马踏山河、开国建业的豪情,晚年却因猜忌功臣、屠戮手足而夜夜噩梦的悔恨。
太宗萧启文治武功、开创盛世的自得,临终前却因太子早夭、皇位之争导致诸子相残的悲凉。
高宗、仁宗、宣宗……一代代帝王,有英明有昏聩,有功绩有罪孽。
但所有龙魂深处,都烙印着同一个执念:守护这片山河,让萧氏血脉永续,让大周国祚绵长。
而此刻,这执念被污秽扭曲,变成了对后继者的怨恨——恨他们无能,恨他们让江山蒙尘,恨他们……不配为萧氏子孙。
“不孝子孙萧执,在此告罪。”萧执的意识在龙魂中低语,“后世确有不堪,让先祖蒙羞,让龙脉蒙尘。但……”
他的意识中,浮现出这一路所见。
被救孩童纯真的笑脸,村庄百姓质朴的期盼,赵铁鹰、陈砚书、玄诚、星澜……这些甘愿赴死之人的坚定眼神。
还有苏晚。
总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用医术救人,用智慧助他,用生命爱他的苏晚。
“但这片土地上,仍有万千子民值得守护,仍有正道之人不惜性命。萧执愿承一切罪责,只求先祖……”
“再信后世一次。”
八道龙魂残念,同时震颤。
暗红火焰中,那微弱的金光开始壮大,与污秽激烈对抗。
帝尸体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金光从裂纹中透出。
林寒终于意识到不对,白骨匕首猛地掷向萧执后心:“死吧!”
匕首破空……
却被一只苍白的手,凌空抓住。
萧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少年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双手死死抓住白骨匕首的刃身,掌心被割得深可见骨,鲜血顺着匕首滴落。
“皇叔……”少年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这一次……轮到璟儿……保护你了。”
他猛地将匕首调转,用尽全身力气,刺向自己的心口!
“不——!!”林寒和萧执同时嘶吼。
但已经晚了。
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萧璟踉跄后退,跌坐在石台中央。
心口的血不是喷溅,而是汩汩涌出,顺着石台上的沟槽流淌,流向青铜柱基座。
但,那血不是暗红。
而是纯粹、明亮、仿佛带着晨曦光泽的淡金色。
太子至纯之血。
沟槽接触到金血的瞬间,整个青铜柱剧烈震颤。
九条龙雕同时亮起,不再是暗金,而是璀璨夺目的赤金!
龙口大张,喷出九道金色光柱,直冲穹顶!
水晶石笋表面的黑色裂纹,在金光照耀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怎么可能……”林寒呆呆地看着,“至纯之血应该加剧污染才对……除非……”
他猛地瞪向萧璟。
少年嘴角溢血,却笑了。
笑得释然,骄傲。
“林统领……你错了……”他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涌出,“父皇……早就知道……你有问题……”
“三个月前……他就秘密传召钦天监……用秘法……将我的血脉……暂时逆转……”
“现在流的……不是至纯之血……”
“是‘破秽真血’……专克……一切污秽……”
林寒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扑向萧璟:“我要你死!!!”
但八具帝尸,动了。
它们眼眶中的火焰,已完全化为纯净的金色。八具遗骸同时转身,面对林寒,齐齐抬手。
八道金色龙影从它们体内冲出,在空中合而为一,化作一条威严磅礴的五爪金龙,龙口怒张,直扑林寒!
“不——!!‘墟’不会放过你们——!!”
金龙贯体而过。
林寒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胸口——那里没有伤口,但体内的暗红触须在金光中疯狂扭动、枯萎、化为飞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只喷出一口漆黑的、满是蠕虫状残骸的血。
仰面倒地。
眼睛瞪大,望着穹顶,彻底失去了生机。
而石台上,萧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金血还在流淌,水晶石笋已恢复大半晶莹,龙脉污染被强行遏制、逆转。但少年脸色已如白纸,瞳孔开始涣散。
萧执冲到他身边,将他抱起:“太医!苏晚……!”
苏晚已跃上石台,银针如雨落下,药粉不要钱般洒在伤口。但心口的贯穿伤太深,血根本止不住。
“没用的……”萧璟虚弱地笑,手颤抖着抬起,抓住萧执的衣襟,“皇叔……璟儿……这次……像英雄吗……”
“像!像极了!”萧执声音哽咽,“你是大周最好的太子,是萧家的骄傲!”
少年满足地闭上眼,手缓缓滑落。
“那就……好……”
气息,断了。
地穴中一片死寂。只有岩浆翻滚的声音,和金光流转的嗡鸣。
萧执抱着逐渐冰冷的侄儿,跪在石台上,一动不动。
苏晚的银针停在半空,泪如雨下。
星澜垂下头,玄诚道人老泪纵横,赵铁鹰一拳砸在石台上,骨节迸血。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时——
穹顶的水晶石笋,忽然滴落一滴格外巨大的、晶莹剔透的金色液体。
那液体没有落入青铜柱凹槽。
而是飘然而下,准确滴在萧璟心口的伤痕上。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少年苍白的面容,恢复了一丝血色。
睫毛,轻轻颤动。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金色液体如雨落下,笼罩了整个石台,笼罩了所有人。
消耗的真气在恢复,伤势在愈合,连神魂的疲惫都被洗涤一空。
而萧璟的心口,伤痕完全消失,只留下一道淡金色的、龙形的印记。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孔深处,有淡淡的金芒流转。
“皇叔……”他虚弱但清晰地开口,“我好像……梦到太祖爷爷了……”
萧执死死抱着他,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晚捂嘴痛哭出声。
星澜抬头,看着穹顶那根仿佛拥有了自我意识、在主动滴落精华救治众人的水晶石笋,喃喃道:“龙脉……有灵。它在……报恩。”
地穴中的金光越来越盛,将一切黑暗驱散。
但没有人注意到——
林寒的尸体旁,那摊漆黑的血泊中,一颗米粒大小、暗红如凝固血珠的东西,悄悄滚落,顺着石台边缘的缝隙,坠入了沸腾的岩浆池。
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