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医院的消毒水味还黏在衣服上,江川单脚跳着进楼道时,每动一下,脚踝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额角冒汗,不是累的,是疼的。林暮跟在后面,一手拎着医生开的药膏和绷带,一手还想扶他,被江川不耐烦地甩开了。
说了不用扶。江川咬着牙,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我知道,林暮小声说,脚步没停,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就是怕你摔了。
江川没再说话,单脚跳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门刚开一条缝,里面就传来江父含混不清的咳嗽声。林暮赶紧挤进去,先把药放在桌上,然后快步走进里屋:叔叔,你怎么样?
江川靠在门框上,看着林暮熟练地给江父拍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这个当儿子的,有时候还不如林暮细心。
医生怎么说?江川问,声音有点哑。
林暮扶着江父躺好,盖好被子,才走出来:医生说脚踝韧带拉伤,有点肿,让你必须休息七天,不能乱动。他拿起桌上的药膏,还开了这个,让每天涂三次,用绷带固定住。
七天?江川皱紧了眉头,开什么玩笑,七天不干活,喝西北风啊?
可是医生说必须休息,不然以后可能会落下病根。林暮坚持道,拿出绷带,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刚才背你回来的时候好像有点松了。
江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单脚跳到小马扎上坐下,把受伤的脚抬到旁边的旧木箱上。林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原来的旧毛巾。脚踝比昨天更肿了,红得发紫,像个发面馒头,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勒痕。
林暮的动作很轻,先用温水帮他擦干净,然后涂上药膏,轻轻地按摩。他的手指很软,动作很温柔,力道却恰到好处。江川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那点烦躁好像被抚平了一些。
疼吗?林暮察觉到江川的肌肉紧绷了一下,抬头问。
没事。江川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外面的天有点阴,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抹布。
林暮没再说话,继续帮他包扎。用绷带一圈圈地缠好,固定住脚踝,松紧适中。好了。他站起身,收拾好药膏和剩下的绷带,医生说这七天你就别去维修铺了,好好在家休息。
不去维修铺喝西北风啊?江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冲,我爸的药钱,房租,水电费,哪一样不要钱?
林暮看着他,没说话。他知道江川压力大,维修铺是他们唯一的收入来源。可是江川的脚伤成这样,根本不可能干活。
我去帮你看着维修铺吧。林暮突然说。
江川愣了一下,看向林暮:
林暮点点头,眼神很坚定,我放学后可以去看着,有人来修车就告诉他们你受伤了,让他们过几天再来。这样至少不会丢了熟客。
江川皱了皱眉,没说话。他不是不信任林暮,只是维修铺那些工具零件,林暮一个画画的,哪懂这些。万一有人来修车,林暮说不明白怎么办?
你还是好好上你的学吧,江川最终还是拒绝了,维修铺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林暮还想说什么,江川却已经单脚跳着进了里屋,去看他父亲了。林暮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担心。他知道江川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下午,林暮回学校上课了。临走前,他把碗洗了,地拖了,还给江川和他父亲准备了晚饭的食材,放在灶台上。铁蛋跟在他脚边,叫着,好像在挽留他。
我放学就回来。林暮蹲下身,摸了摸铁蛋的头,你在家乖乖的,看好江川,别让他乱动。
铁蛋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心。
林暮走后,江川在屋里坐不住了。他单脚跳着,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像只被困住的野兽。客厅很小,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工具,他跳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
嘶——他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脚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的汗珠又冒了出来。
里屋传来江父含糊不清的声音:小川......水......
江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单脚跳着进了里屋,给父亲倒了杯水,扶着他喝了几口。爸,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江父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呼吸有点急促。
江川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心里更烦躁了。父亲的药快吃完了,得去买。房租也快到期了,房东已经催了好几次。还有水电费,煤气费......一堆账单像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他单脚跳着回到客厅,目光落在墙角的工具箱上。工具箱敞开着,里面的扳手、螺丝刀、钳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在嘲笑他现在的无能为力。他以前只要拿起这些工具,心里就会踏实。可是现在,他连走路都困难。
江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单脚跳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维修铺就在楼下,那个用木板和塑料布搭起来的简易棚子,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破败。棚子门口空荡荡的,平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几辆车在等着修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停业七天。
江川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单脚跳着,在屋里翻找起来。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块三合板,是以前装修剩下的,边角有点破损。他又找出一支毛笔和一瓶墨汁,那是他小时候学书法用的,早就干了。他倒了点水进去,搅了搅,墨汁勉强能用。
江川单脚跳着,把三合板放在桌上,用毛笔蘸了蘸墨汁,在上面写了三个字:暂停营业。
他的字写得不算好看,但很有力道,一笔一划都透着股烦躁。写完,他把毛笔往桌上一扔,墨汁溅了一点在桌上,他也没管。
铁蛋,过来。江川吹了声口哨。
铁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叫着跑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去,把楼下那个小马扎给我叼上来。江川拍了拍铁蛋的头。
铁蛋歪了歪头,好像没听懂。
江川叹了口气,知道指望不上这只猫。他单脚跳着,挪到门口,打开门,朝着楼下喊:喂,有人吗?
楼下没人回应,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江川皱了皱眉,正准备自己下去,林暮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江川?你怎么了?
江川探头往下看,林暮背着书包站在楼下,仰着头看他。铁蛋已经地一下蹿了下去,围着林暮蹭来蹭去。
你怎么回来了?江川问。
我不放心你,就请假回来了。林暮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跑,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去,外面风大。
林暮跑上楼,扶着江川回到屋里。你刚才喊什么呢?
没什么。江川指了指桌上的三合板,把这个拿到楼下去,挂在维修铺门口。
林暮看到暂停营业四个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你真的要停业啊?
不然呢?江川嗤笑一声,总不能瘸着腿去修车吧?
林暮没说话,拿起那块三合板,看了看上面的字。字写得很潦草,能看出写字的人心情很不好。我知道了。林暮说,我现在就去挂。
江川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挂高点,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林暮拿着三合板下楼了。
江川单脚跳着,挪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林暮站在维修铺门口,找了根绳子,把那块写着暂停营业的三合板挂在了棚子门口的一根柱子上。三合板在风里晃了晃,那三个字格外显眼。
江川看着那块三合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他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一想到七天不能干活,七天没有收入,他就坐立难安。
林暮挂好木牌,回到楼上。挂好了。他说,你饿不饿?我去做饭。
江川摇摇头:不饿。
林暮看了看他,知道他心情不好,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做饭了。铁蛋跟在他脚边,叫着,好像在安慰他。
晚饭很简单,西红柿炒鸡蛋,青椒土豆丝,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林暮把饭菜端到桌上,又给江父端了一碗进去。
江川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林暮问,是不是不合胃口?
不是。江川摇摇头,没胃口。
林暮看着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盘子里的鸡蛋夹了一些到江川碗里。
江川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又扒拉了几口饭。
吃完饭,林暮收拾好碗筷,又去给江父擦身,喂药。江川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林暮忙碌的身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一个大男人,现在却要靠一个比他小的男孩照顾。
林暮,江川突然说。
林暮回过头看他。
你明天还是回学校吧,不用管我。江川说,我自己能行。
林暮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已经跟老师请假了,这七天我都不去学校了,在家照顾你和叔叔。
你......江川想说什么,却被林暮打断了。
你别说了,林暮看着他,眼神很坚定,你的脚伤需要人照顾,叔叔也需要人照顾。维修铺停业七天已经损失很多了,不能再让你落下病根。
江川看着林暮坚定的眼神,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随你吧。
林暮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去收拾东西了。
晚上,林暮在客厅的地铺上睡下了。江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脚踝隐隐作痛,心里也烦躁得很。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维修铺的事。明天会不会有人来修车?那些熟客会不会等不及就去找别人了?七天后,还会有人来吗?
他越想越烦躁,索性坐起身,单脚跳着挪到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旧日历。他翻到今天,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个圈。
七天。
江川看着那个红圈,心里默念着。他把日历放在桌上,又躺回床上,可是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川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他又醒了。天还没亮,屋里一片漆黑。他摸黑单脚跳着挪到桌边,拿起日历看了看。还是那个红圈,刺眼得很。
江川烦躁地把日历扔回桌上,单脚跳着挪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第二天早上,江川是被铁蛋的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林暮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做饭。铁蛋蹲在他的枕头边,用脑袋蹭他的脸,叫着。
知道了,饿了是吧。江川拍了拍铁蛋的头,坐起身。脚踝还是很疼,没有一点消肿的迹象。
他单脚跳着挪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维修铺门口空荡荡的,那块暂停营业的木牌在风中晃悠着。偶尔有人路过,看到木牌,都会愣一下,然后匆匆离开。
江川心里更烦躁了。他单脚跳着挪到桌边,拿起日历又看了看。那个红圈好像更大了,更刺眼了。
看什么呢?林暮端着一碗粥走进来,吃饭了。
江川把日历放下,没说话,接过粥碗开始喝。
今天感觉怎么样?脚踝还疼吗?林暮问。
江川含糊地应了一声。
林暮看着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一个煮鸡蛋剥好,放在他碗里。
吃完饭,林暮去学校上课了。江川一个人在家,更加坐立难安。他单脚跳着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摆弄摆弄工具,一会儿又走到窗边看看楼下的维修铺。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煎熬。江川时不时地就会拿起桌上的日历看看,那个红圈像一根刺,扎得他心里难受。
上午看了两次,中午看了一次,下午又看了两次。一天下来,江川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次日历。他只觉得那七天的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
傍晚的时候,林暮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江川坐在窗边,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手里还拿着那个日历。
江川,我回来了。林暮放下书包,走过去。
江川回过神,把日历放下,勉强笑了笑:回来了。
林暮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知道他又担心了一天。别担心,七天很快就过去了。林暮说,等你脚好了,维修铺的生意肯定会更好的。
江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林暮是在安慰他,可是心里的焦虑一点也没减少。
晚饭的时候,江川还是没什么胃口。林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本,递给江川:江川,你看。
江川疑惑地接过速写本,翻开一看,里面画的全是维修铺的场景。有他修车时的样子,有维修铺的全景,还有各种零件的特写。每一张都画得很认真,线条流畅,细节生动。
这是......江川抬起头,看向林暮。
我今天在学校画的。林暮笑了笑,我想着等你脚好了,就把这些画挂在维修铺里,说不定能吸引更多客人呢。
江川看着速写本上的画,又看看林暮,心里那点烦躁好像被抚平了一些。他合上速写本,递还给林暮:画得不错。
真的吗?林暮眼睛一亮,那等你脚好了,我们一起把维修铺收拾一下,把这些画挂起来好不好?
江川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晚上,江川躺在床上,没有像昨天那样翻来覆去。他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着林暮画的那些画,想着维修铺以后的样子。心里的焦虑好像少了一些,多了一点期待。
他拿起桌上的日历,又看了一眼那个红圈。七天,虽然还是很长,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今天有事,只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