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长途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孤独地行驶,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扁舟。张大山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的世界被拉成模糊的光带,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母亲的哭泣,王强的沮丧,还有那无处不在、名为“赵鼎”的阴影,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这种来自世俗层面的压迫,比他直面任何凶魂都要让他感到窒息和疲惫。力量并非无所不能,至少在此刻,他空有一身本事,却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的裂纹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翻到钱倩倩的号码,指尖悬停良久。他知道她此刻必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比他更甚。他应该给她打个电话,至少,让她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深吸一口气,他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倩倩?”张大山的心猛地一揪,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是我,大山。你……还好吗?”
“……大山。”钱倩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只喊出他的名字,后面的话语便被汹涌而出的哽咽堵了回去。她似乎用手捂住了话筒,但那种绝望无助的哭泣声,依旧如同细密的针,透过电波,狠狠扎进张大山的心里。
他仿佛能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到她独自一人承受着家族濒临破碎的压力,看到她在赵鼎的威逼下挣扎却不肯屈服的倔强……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想要将她紧紧护在羽翼下的冲动,瞬间淹没了张大山。
“别哭,倩倩,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马上就回来了。一切都有我。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大山……我……我爸他……”钱倩倩泣不成声,“赵鼎他……他打电话说,只要我……我答应他,他就放过我们家……可是……我不能……我做不到……但是看着我爸那样……我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把钝刀子在切割张大山的心脏。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中的杀意如同岩浆般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听着,倩倩,”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做得对。绝对不能向那种人渣妥协!钱叔叔那边,我们一起想办法。相信我,等我回来,所有问题,我都会解决。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和钱叔叔,等我。”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钱倩倩慌乱无助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抽噎着,努力平复情绪:“嗯……我……我等你。大山,你快点回来……我……我好想你……”
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思念,彻底击碎了张大山心中最后的犹豫和权衡。去他的顾忌!去他的规则!谁敢动他的家人,动他在意的人,他就让谁付出永生难忘的代价!
“我也想你。很快,等我。”他柔声说完,挂断了电话。
车厢内重新陷入寂静,但张大山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钱倩倩的泪水,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点燃了他心中属于男人的保护欲和决绝。赵鼎,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一座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山门之内。
苏月棠独自坐在自己雅致的房间里,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和若隐若现的奇峰。她手中把玩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玉簪,眼神却有些飘忽,没有焦点。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阴墟鬼市的那一幕:那个身穿黑袍、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沉稳地抓住幽泉的手腕;那一道至阳至刚、破邪显正的金红光芒;还有那透过黑袍传来的,平静而有力的声音……
“张大山……”她无意识地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清冷的脸颊上,竟悄然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自幼在清微山修行,所见多是同门师兄弟或是其他正道宗门的子弟,何曾见过如此独特、神秘又充满力量的男子?尤其是他那份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担当,和面对隐娘一脉也毫不退缩的刚毅,更是让她心湖荡漾。
“哟,我们家月棠这是在想什么呢?脸都红啦?”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苏月棠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回过神,手中的玉簪差点掉落。她慌忙将玉簪收起,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强自镇定地看向门口:“静怡师叔!您……您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被称为静怡师叔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许岁、风韵犹存、眼神慧黠的道姑。她笑吟吟地走进来,目光在苏月棠泛红的脸颊和那支被匆忙收起的玉簪上扫过,眼中了然的笑意更浓。
“我要是出声,怎么能看到我们清微山最出色的弟子,这副春心萌动的可爱模样?”静怡师叔打趣道,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跟师叔说说,是哪家的俊杰,能有这般福气,让我们月棠动了凡心?这眼神,这娇羞,啧啧,跟我当年遇见你师父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师叔!您……您别胡说!哪有的事!”苏月棠羞得耳根都红了,急忙否认,但那双翦水秋瞳中流转的波光,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静怡师叔见状,也不再逼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好,师叔不问了。不过啊,月棠,修行路长,若能得一知己道侣同行,亦是美事一桩。若真有缘,切莫错过。”说完,她便笑着转身离开了,留下苏月棠一人,心绪更加纷乱,脑海中那张模糊的黑影轮廓,却似乎清晰了几分。
……
高速公路的夜色中,另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不近不远地跟在张大山所在的长途汽车后面。
车内,幽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体内的伤势依旧隐隐作痛,张大山那至阳之力对他这种修炼阴邪功法的人伤害极大。他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客车的尾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仇恨。
“张大山……你跑不掉的……”他低声嘶语,如同毒蛇吐信,“等到了你的地盘,我看你还往哪里逃!不将你抽魂炼魄,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无数种折磨张大山的方法,每一种都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他不仅要张大山死,还要他受尽世间极痛、在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中魂飞魄散!
……
长途汽车上。
一直沉寂的潘舜,意念忽然微微一动,传递出一丝警示:「大山,吾感觉后方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邪气尾随,阴冷污秽,与那幽泉同源。」
若是平时,张大山必定会高度重视,仔细探查。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父母惊恐的眼神、钱倩倩无助的哭泣、王强面临的困境以及赵鼎那张狂的威胁,心神早已被现实的危机填满。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在意念中不耐地回应道:「感觉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没空理会他!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他若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我不介意顺手送他一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杀意。现在的他,就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爆他积压的怒火。幽泉的尾随,在他眼中,不过是疥癣之疾,远不及赵鼎带来的威胁那般迫在眉睫。
潘舜感知到他的心绪,沉默了下去,不再多言。他知道,张大山此刻承受的压力已接近极限。
……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安居置业”的店面,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卷帘门紧闭,上面甚至还留着前几天被砸时留下的凹痕。门口,三五个穿着花哨、叼着烟、眼神不善的青年或蹲或站,看似无所事事,但每当有路人好奇张望,或者有看似潜在客户的人靠近时,他们便会立刻投去凶狠威胁的目光,甚至有人会故意大声说着污言秽语,或者做出挑衅的动作。
这使得整条街都对这家店敬而远之。
店内,王强和石小山相对无言。灯光有些昏暗,映照着王强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浓浓的疲惫。
“强哥,房东那边……又催了。”石小山低声说道,手里捏着一张刚刚收到的通知函,“他说……给我们三天时间,必须搬走……违约金他照付,但是……这店不能再租给我们了。”
王强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揉搓着,仿佛这样才能缓解内心的焦灼和无力。
“搬?我们能搬到哪里去?”王强的声音沙哑,“现在谁不知道我们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哪家中介公司还敢把店面租给我们?就算租到了,那些人就不会跟过去继续捣乱吗?”
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大山把公司交给我,我却……却弄成这个样子……”他的语气充满了自责和沮丧。面对赵鼎这种级别的对手,他一个普通人,真的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报警?那些人只是“路过”、“闲聊”,构不成实质犯罪。找人理论?对方人多势众,背后更有他无法想象的势力。
他现在就像被困在了一座无形的牢笼里,进退维谷,不知出路在何方。
“等大山哥回来,一定有办法的。”石小山握紧了拳头,眼神依旧坚定,但他紧抿的嘴唇,也透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网的中心,是那个尚未归来的张大山。而网的四周,是绝望挣扎的钱富贵,是无助哭泣的钱倩倩,是焦头烂额的周国宝,是陷入困境的王强,是尾随而至的幽泉,还有那高高在上、冷酷施压的赵鼎。
风雨已至,孤舟飘摇。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情绪,都在沉默中不断发酵、堆积,等待着那个归来的人,用他的方式,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