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克GL8在夜色中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撕裂着通往城市的黑暗。张大山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载屏幕上“钱倩倩”的未接来电提示,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心口。
他刚刚拨回去,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
“大山……”钱倩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颤抖,脆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赵鼎,他刚才……”
“我知道。”张大山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压制下去的稳定力量,打断了她可能崩溃的哭诉,“倩倩,听我说。我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最快速度。”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立刻,离开家。不要回你父母那里,也不要来我的公寓。去‘云舒酒店’,用你的身份证开个房间,安静待着,除了我,谁敲门都不要开。明白吗?”
“为……为什么?”
“赵鼎疯了,我不能让他有任何机会直接伤害到你。”张大山目光锐利地扫过后视镜,确认着空旷的公路,“听话,立刻去。到了之后,发房间号给我。”
或许是张大山的冷静感染了她,钱倩倩抽噎了一声,应道:“好……我,我这就去。”
挂了电话,张大山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又拨通了王强的号码。
“强子,店里的情况我知道了。”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沉甸甸的担当,“带着小山,马上从店里撤出来。东西不重要,人安全第一。回住处去,锁好门,在我回去之前,不要再靠近店面。”
“大山哥!你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石小山急切的声音,显然抢过了手机,“那些混混太可恶了!还有,潘……”
“小山!”张大山声音陡然一厉,打断了石小山险些脱口而出的某个名字,涉及到潘舜,是绝对的禁忌,“照我说的做!保护好你强子哥,等我回来。”
石小山被喝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道:“……明白了,大山哥,你小心。”
安排完最紧要的两处,张大山的呼吸才略微顺畅了一丝,但胸口的闷痛依旧清晰。旧伤未愈,连续的高强度驾车和此刻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让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得自鬼市的“百草回元露”小玉瓶,用牙齿咬开瓶塞,仰头将剩余的小半瓶药液尽数倒入口中。一股温和却持续散发的暖流迅速从喉管滑入胃中,随即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那火辣辣的刺痛感终于被压制下去几分,稀薄的功德之力也似乎凝实了一点点。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小子,伤势如何?”脑海中,潘舜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方才你打断那小家伙,做得对。老夫存在之事,关乎你我根本,万不可有丝毫泄露。”
“还死不了。”张大山抹了把汗,眼神锐利如鹰,“老潘,感觉到什么没有?那个叫幽泉的杂碎,是不是还跟着?”
潘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感知:“气息极其微弱,若有似无。此獠的遁术颇为诡异,且其师门‘隐娘’一脉,最擅隐匿与追踪。他定然尾随而至,此刻恐怕正躲在城市某个阴暗角落,舔舐伤口,伺机报复。此乃心腹之患,如跗骨之蛆。”
“我知道。”张大山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他现在不敢轻易动手。他在鬼市吃了亏,摸不清我的底细。现在这局面,反而是赵鼎这条疯狗跳得最欢。必须先把他打疼,打怕!否则,内外交困,我们必死无疑!”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幽泉是修行层面的敌人,手段诡异,需要特定的方法和时机对付。而赵鼎,是现世规则的破坏者,他用的是权势、金钱和下三滥的手段,攻击的是张大山的亲人、爱人和事业根基。后者带来的即时破坏力和心理压迫感,在眼下更为致命。
“欲攘外,先安内?”潘舜品味着这句话,“倒也符合兵家之道。只是,你待如何对付那赵鼎?此獠权势不小,寻常手段,恐难奏效。”
“寻常手段当然不行。”张大山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布囊上,里面装着那枚得自鬼市的“蜃影蝉”。“所以,得用点不寻常的。他喜欢玩阴的,我就陪他玩个大的。”
……
云舒酒店,某间标准客房内。
钱倩倩蜷缩在床角,双臂抱着膝盖,身体仍在微微发抖。父亲的绝望,母亲的哭泣,赵鼎那令人作呕的威胁话语,以及张大山父母家门上那刺眼的红漆……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从未感觉如此无助。家族企业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在赵鼎的恶意打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而她自己,也从备受宠爱的千金,变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将身边所有人都拖入深渊。
“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张大山发来的信息:「已到市区,安心等我。」
简短的六个字,却像一道光,刺破了浓重的黑暗,给了她一丝喘息的空间。她紧紧攥着手机,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她相信张大山,这种相信近乎盲目,是从云湖湖底那次生死与共开始,就深深植根于心底的。可是,这一次,面对的是盘踞本地多年的地头蛇赵家,大山他……真的能顶住吗?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栋豪华别墅内。
赵鼎穿着一身丝绸睡袍,慵懒地靠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晃动着杯中的红酒。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
“鼎少,‘安居置业’那边,王强和那个小子已经缩回窝里不敢出来了。房东也给了最后通牒,三天,滚蛋。”中年男子躬身汇报,语气恭敬。
“嗯。”赵鼎抿了口酒,满意地点点头,“钱家那边呢?”
“钱富贵已经山穷水尽了,高利贷都借了,现在全靠周国宝那边吊着一口气。不过,周国宝那边压力也不小,他看中的那块地,卡在我们手里,他撑不了多久。”
“周国宝……哼,给脸不要脸。”赵鼎冷哼一声,“以为傍上个有点邪门的小子就能跟我叫板?天真!继续施压,我要让他知道,在这地方,谁说了算!”
“是。”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鼎少,那个张大山……他回来了。我们的人看到他车进市区了。”
“哦?”赵鼎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和残忍,“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正好!他回来,这场戏才更好看。给我盯紧他,还有钱倩倩那个贱人!我倒要看看,他能翻起什么浪花!”
他放下酒杯,拿起手机,翻到钱倩倩的号码,脸上露出一个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看来,给她的压力还不够大,得再添把火才行。”
……
张大山没有直接回云山御景的公寓,而是将车开到了老城区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距离周国宝的公司不远。
他停好车,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拨通了周国宝的电话。
“周老哥,我,大山,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周国宝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听到张大山的声音,还是强打起精神:“大山兄弟!你可算回来了!现在这局面……老哥我有点顶不住了啊!”
“老哥,废话不多说,情况我都知道了。”张大山语气沉静,“赵鼎卡你地皮的事,交给我。最多两天,我让他求着你把地皮手续办完。”
周国宝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问:“兄弟……你,你说什么?你有办法?赵家在那方面的关系可是铁板一块……”
“是不是铁板,敲过了才知道。”张大山打断他,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老哥,你信我一次。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稳住钱老板那边,别让他彻底崩盘。其他的,我来。”
周国宝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一咬牙:“好!兄弟,老哥我把宝全压你身上了!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暂时不用。老哥你等消息就行。”张大山挂了电话,眼神微眯。
他需要周国宝这个盟友保持信心,也需要借助周国宝的手,在解决赵鼎之后,迅速帮助钱家恢复元气。这不仅仅是为了钱倩倩,也是为了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稳固的现世根基。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发动汽车,朝着云舒酒店的方向驶去。当务之急,是安抚好钱倩倩,她是在这场风暴中承受压力最大,也最脆弱的一环。
半小时后,张大山敲响了云舒酒店某间客房的门。
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钱倩倩红肿着双眼,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压抑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大山……我好怕……我真的好怕……爸爸他……我们家……”
张大山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身体,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宣泄着情绪。他能感觉到怀中女孩的无助和恐惧,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全然的依赖。
过了好一会儿,钱倩倩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
张大山扶着她坐到床边,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动作笨拙却异常温柔。
“倩倩,看着我。”他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听着,钱家不会倒,你爸爸也不会有事。赵鼎,他嚣张不了多久了。”
他的眼神坚定,沉稳,带着一种仿佛能摧毁一切阻碍的力量。
钱倩倩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希望。“你……你真的有办法?”
“嗯。”张大山重重点头,“但我需要你,还有钱叔叔,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戏?”钱倩倩茫然。
“对,一场戏。”张大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一场给赵鼎看的,让他自以为得逞,然后……万劫不复的戏!”
他凑近钱倩倩耳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何利用“蜃影蝉”制造幻影,如何引导赵鼎踏入陷阱,如何获取关键的证据……
钱倩倩听着,眼睛逐渐睁大,脸上的恐惧和绝望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决然和复仇火焰的复杂神色。
“……这样,真的可以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张大山的计划,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相信我。”张大山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莫名安心,“这不是普通的手段,但对付赵鼎这种不守规矩的人,正好。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给他打一个电话……”
……
夜深人静。
赵鼎正准备休息,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钱倩倩。
他慢条斯理地接起电话,语气带着胜券在握的慵懒:“怎么?钱大小姐,想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钱倩倩带着哭腔,似乎经过剧烈思想斗争后,充满疲惫和屈辱的声音:“赵鼎……你赢了……我……我答应你……”
赵鼎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眼中闪烁着淫邪和胜利的光芒:“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也省得你爸和你受这么多罪。”
“但是!”钱倩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决绝,“你必须保证,立刻停止对我家公司的所有打压!还有,放过张大山和他身边的人!否则,我宁可看着钱家破产,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呵呵,放心。”赵鼎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这个高傲的女人在自己身下屈服的场景,“我对付那个开挖掘机的穷小子干什么?只要你乖乖跟了我,钱家自然还是那个钱家。明天晚上,‘帝豪’顶楼套房,我等你。记住,别耍花样,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电话被挂断。
赵鼎兴奋地搓了搓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猎物在彻底被吞噬前,最后一点无力的挣扎和讨价还价。
“臭婊子,装什么清高!最后还不是要求着老子!”他得意地自语,浑然不知,电话那头的钱倩倩,在放下手机后,脸上露出的,是冰冷彻骨的恨意,以及看向身边张大山时,全然的信任。
张大山手中,那枚名为“蜃影蝉”的异种化石,正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扭曲光线与感知的奇异波动。
戏台已经搭好,猎手,正准备入场。而自以为是的猎人,正一步步走向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城市的夜空下,暗流汹涌,一场决定许多人命运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