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的月光总带着几分冷意,透过窗棂落在棋盘上,将黑白棋子映得分明。喵千岁捏着一枚黑子,指尖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
自梅林之约后,卫凛再未出现。但她知道,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每日清晨,窗台上会多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菊,是她前世画室窗外常见的品种;夜巡的禁军步伐总会在她殿外多停留片刻,甲胄轻响像在传递平安的信号;就连送来的膳食,也渐渐变得干净,那碗藏着慢性毒药的清粥,再也没出现过。
这些细微的守护,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心头漾开圈圈涟漪,却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任何一丝情愫都是致命的软肋。
“姑娘,李贵人那边又派人来了,说请您去她殿里赏花。”贴身宫女青禾低声禀报,语气里带着担忧。
自那日宫道冲突后,李贵人便频频找茬,明里暗里的刁难从未断过。如今更是借着赏花的名义,显然没安好心。
喵千岁放下棋子,眸色沉静:“她倒是闲得很。”
“要不要回了去?”青禾试探着问。青禾是父亲旧部的女儿,被悄悄送进宫来照顾她,是这深宫里少数能信得过的人。
“去。”喵千岁站起身,理了理素色襦裙,“躲是躲不过的,总得见见。”
她知道李贵人背后站着的是外戚势力,而父亲当年主张削藩,早已与外戚结下死仇。他们对付不了新帝,便将怨气都撒在了她这个孤女身上。
前往李贵人宫殿的路上,宫道两侧的玉兰花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只伸向咽喉的手。行至半路,迎面撞上一队禁军,为首之人正是卫凛。
他身着甲胄,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见了喵千岁,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后的青禾身上一扫,随即落在她裙摆上——那里沾了点泥土,像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
“喵姑娘。”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卫大人。”喵千岁屈膝行礼,指尖在袖中悄然握紧那枚青铜令牌。
两队人擦肩而过时,卫凛的声音像风一样飘过来,轻得只有她能听见:“李贵人殿里的茶,别喝。”
喵千岁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多谢大人提醒。”
身后传来禁军整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青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卫大人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喵千岁摇摇头,心中却已警铃大作。卫凛特意提醒,说明李贵人今日的“赏花”,恐怕不止刁难那么简单。
李贵人的宫殿布置得极为奢华,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与她的永巷西偏殿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殿内早已聚了几位嫔妃,见她进来,目光各异,有同情,有嘲讽,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漠然。
“哟,宸嫔妹妹可算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李贵人斜倚在软榻上,语气慵懒,眼中却带着敌意。
喵千岁屈膝行礼,不卑不亢:“给李贵人请安,给各位姐姐请安。”
“妹妹快坐。”李贵人挥挥手,示意宫女给她看座,“今日请妹妹来,是想让你尝尝我这新得的雨前龙井,可是贡品呢。”
很快,宫女端来茶盏,茶汤碧绿,香气醇厚,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喵千岁想起卫凛的话,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触,只觉微凉,并无特别,可心底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妹妹怎么不喝?是嫌我这茶不好吗?”李贵人挑眉,语气带着挑衅。
周围的嫔妃也纷纷附和,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喵千岁端起茶盏,作势要饮,却在靠近唇边时,忽然“失手”将茶盏打翻在地。青瓷碎裂的声音在殿内格外刺耳,茶汤溅湿了李贵人的裙摆。
“哎呀,对不起李贵人,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起身,脸上满是惊慌失措,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的冷静。
李贵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拍案而起:“喵千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打翻我的茶盏,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有些紧张,手滑了。”喵千岁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知道,示弱是此刻最好的武器。李贵人要的是面子,是折辱她的快感,硬碰硬只会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果然,见她服软,李贵人的怒气消了些,却依旧冷声道:“紧张?我看你是故意的!来人,给我掌嘴!”
宫女应声上前,手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身接驾。新帝身着常服,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殿内,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和跪在地上的喵千岁,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
李贵人连忙上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将责任都推到喵千岁身上。
新帝的目光落在喵千岁身上,她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虽低着头,却看不到丝毫谄媚与恐惧。他忽然想起太傅当年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模样,父女俩的风骨,倒是如出一辙。
“不过是打翻一盏茶而已,多大点事。”新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宸嫔初来乍到,难免紧张,李贵人就别为难她了。”
李贵人没想到陛下会护着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违抗,只能悻悻地应下。
“起来吧。”新帝对喵千岁说。
喵千岁起身,屈膝道谢:“谢陛下恩典。”
新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朕记得你父亲生前善弈,你也懂棋?”
“略懂皮毛。”喵千岁谨慎地回答。
“哦?那改日有空,陪朕对弈一局。”新帝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与其他嫔妃谈笑风生。
喵千岁站在原地,手心已沁出冷汗。新帝的态度太过反常,他看似维护,实则更像在试探,在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这场“赏花”宴,最终不欢而散。离开李贵人宫殿时,暮色已浓。宫道上,一队禁军正在巡逻,为首的卫凛看到她,目光微不可查地闪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率领禁军擦肩而过。
没有人知道,他袖中的手,早已握紧了剑柄。刚才在殿外,他听到里面的动静,几乎要冲进去,却硬生生忍住——他不能暴露,更不能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喵千岁走在回永巷的路上,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带着一丝凉意。她知道,新帝那句“对弈一局”,意味着她已成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推到了更危险的位置。
这场深宫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