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酉时,御花园的梅林还残留着暮春的凉意。新抽的绿芽缀在枝头,与尚未落尽的残梅相映,倒有几分新旧交替的萧索。
喵千岁换了身素色襦裙,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惊起几片枯叶。她没有带宫女,只将那枚青铜令牌藏在袖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约定的地点在梅林深处的望月亭。远远望去,亭下立着一道熟悉的藏青身影,正是那日廊下所见之人。他背对着她,正望着亭外的一池春水,腰间长剑的穗子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脚步声惊动了他。男子转过身,日光穿过梅枝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终于让她看清了模样——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冷冽,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平静地看着她,无波无澜。
“喵姑娘。”他开口,声音比那日廊下更低沉些,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喵千岁停下脚步,与他隔着三步距离站定,福了一礼:“不知大人约民女前来,有何吩咐?”她刻意用了“民女”二字,避开那声刺眼的“宸嫔”。
男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她的虚实。半晌,他才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那是半枚青铜令牌,与她袖中那枚恰好能拼合成完整的“卫”字。
喵千岁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摸出自己的令牌。两瓣青铜相触,严丝合缝,边缘的磨损痕迹都如出一辙。
“家父……”她声音微颤,想问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太傅是忠良。”男子语气笃定,没有多余的解释,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她抬眸看他,眼中带着探究:“大人是……”
“卫凛,禁军副统领。”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陛下疑心重,太傅旧部多遭清洗,姑娘如今身在宫中,步步皆险。”
喵千岁沉默。她当然知道,新帝将她接入宫,名为恩宠,实为软禁。那些看似恭敬的宫女太监,眼底藏着的都是监视的意味。
“卫大人今日相告,不怕引火烧身?”她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卫凛的目光落在她素色的裙摆上,那里沾了点梅枝的绿苔,像不经意间染上的生机。“卫某受太傅恩惠,不敢忘。”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姑娘若信得过卫某,日后若遇危难,可凭此令牌传信。”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切记,不可主动寻我,不可与人提及今日之约。”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在这深宫里,任何一点牵连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喵千岁握紧手中的令牌,指尖传来青铜的凉意。她看着卫凛那双深邃的眼睛,忽然想起冰原上的星光——同样沉默,却同样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多谢卫大人。”她郑重颔首。
卫凛不再多言,只将那半枚令牌交给她,转身便要离开。路过她身边时,他脚步微顿,极轻地说了一句:“永巷的井,水凉,少用。”
喵千岁一愣,还想追问,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出梅林,藏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阵衣袂带起的风,卷落几片残梅。
她站在亭中,握着合二为一的令牌,琢磨着那句“水凉,少用”。是单纯提醒,还是……那井水有问题?
回到永巷西偏殿时,天已擦黑。宫女端来晚膳,一碗清粥,两碟咸菜,看着清淡,却在烛光下泛着异样的油光。
喵千岁想起卫凛的话,指尖在粥碗边缘轻轻一触——入手竟是温的,与这天气里该有的微凉截然不同。她不动声色地舀了一勺,余光瞥见宫女眼底闪过一丝紧张。
“今日有些乏了,粥就放着吧。”她放下勺子,语气平淡。
宫女脸色微变,却不敢多劝,只能福了福身退下。
待殿内只剩她一人,喵千岁立刻将粥倒进墙角的花盆里。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原本鲜活的花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叶片发黑,根须蜷缩。
果然有毒。不是立刻致命的剧毒,而是慢慢损耗元气的慢性药。
她后背惊出一层冷汗,若不是卫凛那句提醒,恐怕此刻已中了圈套。这深宫之中,连一碗粥都藏着杀机。
夜里,喵千岁坐在灯下,反复看着那枚青铜令牌。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卫”字的刻痕里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她不知道卫凛的真实立场,不知道他为何要冒险提醒,更不知道这场守护背后,是否还藏着别的目的。但她清楚,从接过这枚令牌开始,她与这个沉默寡言的禁军副统领,就已站在了同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
窗外传来夜巡禁军的甲胄声,步伐沉稳,带着规律的节奏。喵千岁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望去,隐约能看到廊下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的宫殿,立在宫墙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像。
他没有看过来,仿佛只是例行巡查。可喵千岁知道,他是在守着这里。
风吹过梅林,带来残梅的冷香。她轻轻关上窗,将那道身影与月光一同关在窗外。
这深宫的棋局,她已然落子。而那份藏在暗处的守护,就像冬夜里埋在雪下的火种,看似沉寂,却足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