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正。
代号“杜鹃”。
这场惊天大案的,真正操盘手。
凌毅没有动,甚至没有开口。
他只是抬起左手,对着那个方向,做了一个简单而冷酷的,收网的手势。
下一息。
谯正的身前、身后、左侧,同时有三名看似被吓傻的百姓,猛地向他撞来!
一个“不慎”踩住了他的脚。
一个“惊慌”地抱住了他的腰。
第三个人,则用一块沾着泥水的破布,看似慌乱地一抹,精准无比地堵住了他的嘴。
谯正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便已僵硬。
他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便被这三名“百姓”裹挟着,以一种诡异的,融入混乱的姿态,悄无声息地,从人潮中被剥离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除了凌毅,无人看见。
望楼之上,费祎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靠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苍白与茫然。
他看着下方被震塌的祭坛,看着那些被按倒在地的刺客,看着那片被强行控制住的人海,最后,看向了身旁那个,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欣赏风景的青年。
“这……这就,结束了?”费祎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不。”
凌毅收回了手势,也收回了视线。
“刚刚开始。”
……
三天后。
成都的恐慌,已经被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所取代。
逆贼谯周、谯正叔侄,及其党羽,共计一百七十三人,悉数落网!
曹魏潜伏于蜀中的间谍网络“浮萍”,被连根拔起!
菜市口连续三天,人头滚滚,血腥气几乎染红了成都的天空。
百姓们在最初的震惊与恐惧之后,爆发出的是对天子圣明、兴农侯神算的,山呼海啸般的拥戴。
春社大典上那神乎其神的“天雷灭妖”,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各种版本的故事,在成都的茶楼酒肆间,疯狂流传。
有说兴农侯乃天神下凡,能呼风唤雨,引动九天神雷。
有说陛下乃真龙天子,鲜血能破万法,引天威涤荡妖邪。
无论哪个版本,凌毅和刘禅,都已经被彻底神化。
紫宸殿内。
刘禅看着夜枭呈上来的,关于民间舆论的简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凌卿!你听听!他们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能掐会算!还有朕!他们说朕是紫微帝星转世!”
他从未享受过如此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拥戴。
这种感觉,比从国库里看到堆积成山的粮食,更让人沉醉。
凌毅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知道,这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果然。
又过了五日。
费祎行色匆匆地闯入宫中,那张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血色的脸,再次变得铁青。
“陛下!侯爷!出事了!”
他将一卷布帛,重重拍在凌毅的案上。
“看看吧!这些,就是我们治下的‘大汉良民’!”
凌毅展开布帛。
上面记录的,不是捷报,而是一股正在成都悄然蔓延的,新的流言。
流言的源头,已不可考。
但内容,却阴毒到了极点。
“什么天雷灭妖!那分明是妖术!是兴农侯凌毅,在用邪法,蛊惑君主!”
“地龙翻身,黑烟喷涌,那是上天在示警!是天谴!警告陛下,切勿亲近妖人!”
“我听说,那兴农侯为了造那些会飞的铁疙瘩,耗尽了国库钱粮,还让汉中的几座铁山,都快被挖空了!奇技淫巧,祸国殃民啊!”
“长此以往,我大汉,危矣!”
这些流言,不像之前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说,它们更有逻辑,更贴近“现实”。
它不否认凌毅有“神通”,但却将这种神通,定义为了“妖术”。
它将那场地动山摇,解释为“天谴”。
最致命的,是它指出了凌毅所有新政的“代价”——耗费国帑。
这精准地戳中了那些只看眼前,看不到长远利益的,普通人的痛点。
也戳中了,那些心怀不满的,旧士族的肺管子。
“岂有此理!”刘禅看完,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御案上,“这些愚民!刁民!朕为他们殚精竭虑,他们却在背后,如此诋毁朕的肱股之臣!”
“抓!给朕狠狠地抓!凡是敢传播此等谣言者,一律以逆贼同党论处!”
“不可!”费祎和凌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费祎焦急道:“陛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现在要是用高压手段,只会坐实了‘妖术惑君’的说法,让流言愈演愈烈!”
刘禅的怒火,被费祎一盆冷水浇下,颓然坐倒。
是啊。
杀人,他现在敢。
可杀光所有说闲话的百姓?他做不到。
他看向凌毅,此刻,唯有这个男人,能给他答案。
凌毅的神色,依旧平静。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将那份布帛,又看了一遍。
“写得不错。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很懂人心。”他竟然还点评了一句。
“侯爷!”费祎急得快要跳脚,“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说笑!”
“费公,你急什么。”凌毅放下布帛,“别人泼了我们一身脏水,我们要做的是什么?是跑过去跟他扭打在一起,让自己也变成个泥人吗?”
费祎一愣。
“不。”凌毅缓缓摇头,“我们应该站得更高,用更干净,更湍急的水,从他头上,浇下去。把他冲进阴沟里,顺便,把自己也洗干净。”
刘禅和费祎,都听得云里雾里。
“夜枭传回消息,洛阳那边,对在汉寿和成都的失败,反应很大。”凌毅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推到刘禅面前。
“那个代号‘渔夫’的人,据说在司马大将军府,被活活杖毙。”
“现在接替他位置的,是另一个人。代号,‘牧羊人’。”
“这个‘牧羊人’,改变了策略。他认为,用刺杀这种硬手段,已经奈何不了我们。所以,他要用软刀子,杀人于无形。”
凌毅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份布帛。
“这就是他的,第一刀。”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刘禅急切地问。
“他要打舆论战,我们就陪他打。”凌毅的语调,依旧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骂我是妖人,说我搞的东西是天谴。这很好,这说明,他们怕了。”
“我们甚至不用去反驳。”
凌毅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悬挂在殿内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没有点在蜀汉,而是重重地,点在了曹魏的都城,洛阳。
“给我去散播消息。”
“就说,曹魏皇帝曹芳,早已不满司马氏专权,名为君臣,实为傀儡。此次郭修行刺我朝大将军,便是司马师兄弟,为铲除异己,嫁祸天子,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这一招,太毒了!
直接将曹魏内部最大的矛盾,血淋淋地摆上了台面!
“再说,我大汉,上承天命,即将中兴。陛下圣明,贤臣辈出。天降祥瑞,已有亩产四石之神粮,更有能抵御天雷之仙土。汉中大堤,坚不可摧;八牛强弩,可贯山石!”
凌毅笔走龙蛇,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们不是说我是妖人吗?好啊。”
“那我们就告诉魏国人,我大汉的‘妖人’,能让百姓吃饱饭,能造出最强的兵器。”
“我倒要问问他们,你们魏国的‘圣人’,除了会让你们去送死,还能做什么?”
“把我们所有的新政成果,全都给我包装成‘天降祥瑞’,给我吹!往天上吹!”
“我要让每一个听到这些消息的魏国百姓,魏国士兵,都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一颗,名为“凭什么”的种子。
凭什么,汉人能吃饱饭,我们就要饿肚子?
凭什么,汉朝的皇帝有天命护佑,我们的皇帝就要当傀儡?
写完最后一笔,凌毅将手中的丝帛,递给了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邵正。
“把这些,传给所有夜枭。让他们用商人的嘴,用酒鬼的嘴,用青楼女子的嘴,给我传遍洛阳,传遍许昌,传遍整个魏国!”
邵正颤抖着手,接过那卷丝帛。
他展开,只见丝帛的末尾,还用朱砂,写着八个血红的大字。
司马失德,人心思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