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行程颇顺,傍晚时分,陈富强一行车队抵达了丰县境内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
此处距京城已不算太远,商旅往来频繁,客栈也收拾得干净敞亮,刚好也能容下他们所有的人。
有武和向南熟练地安排众人住下,晚餐也点好了,又指挥护卫们将车马行李安置妥当。
见天色尚早,有武、向南便带了两个护卫,打算上街去采买些路上需用的新鲜果蔬和干粮。
其他三个护卫则留在客栈照应。
陈富才在房间里歇了片刻,想起小孙女下午在车上嘟囔着想吃点心,跟郝氏说了声,便也下了楼,信步朝街上走去。
丰县比和县繁华不少,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他很快找到一家看起来不错的点心铺子,还没有走到跟前,香气便扑鼻而来。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陈富才衣着体面,口音却是外地人,便一边称点心,一边热情地搭话:“客官是打南边来的吧?瞧着气度不凡,是去探亲还是访友啊?”
这些日子,儿子知文高中,且顺利派在京城当官,如同陈年的美酒,一直在陈富才心里温着,让他走路都带风。
此刻被掌柜一问,那点压抑不住的得意便冒了头。
他捋了捋并未多长的胡须,笑道:“是啊,走了多日了,送儿子进京赴任。”
他总算记得轻易不能说出自家的底子,老家位置没有说。
“哟!贵公子是京官?那可是了不得!”掌柜的顺势奉承。
陈富才心里更美了,话匣子也打开了:“是啊,小儿不才,蒙皇恩浩荡,留在京城当官。
说起来,我还有个侄子,马上就要调回京城了,那才是个大官,……”
话一出口,他猛然意识到失言,但已是收不回来了。
好在他同样没有说出姓名和官职。
还好还好。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并未察觉后面几步外一对看似闲逛、眼神却有些飘忽的母女俩,正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
买了点心,陈富才提着油纸包往回走,心里有些后悔刚才的多言,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眼看快到客栈所在的街口,他正低头想着心事,冷不防斜刺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哎呦!”
陈富才只觉撞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紧接着,对方惊呼一声,似乎站立不稳,慌乱中竟一把死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陈富才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两人竟一起摔倒在地!
虽已是傍晚,但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刻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陈富才又羞又急,慌忙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赶紧想去扶那被撞倒的人。
——竟是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
那姑娘摔得发髻松散,衣裙沾尘,此刻正坐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泣。
还不等陈富才开口,一个尖锐的女声便炸响了:“天杀的!你个糙汉!敢撞我闺女!竟然还拉拉扯扯!你想干什么?”
只见一个穿着花哨、面相刻薄的中年妇人如同母鸡护崽般冲了过来,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却死死拽住了陈富才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大家快来看啊!这外乡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撞了人不算,还想非礼我闺女!”
陈富才慌了:“你别瞎嚷嚷,是你闺女撞上了我。”
“我闺女会去撞你?你是俊美的少年郎?你是大官权贵?真是想的美!
不管怎么地,你得给个说法!不然今天别想走!”
陈富才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他一生老实本分,在村里也是受人敬重的长辈,此刻被这泼妇当街拉扯辱骂,又见周围人指指点点,顿时面红耳赤,又气又急,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血口喷人!分明是……分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还拉住了我的衣服!”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提高声音对周围人道:“各位乡亲评评理!我走得好好的,是这位姑娘突然从旁边撞过来,还拉住了我才摔倒的!我……我岂是那等无耻之人?”
周围有些本地人,显然认得这对母女,闻言发出几声嗤笑,低声议论起来:
“又是这王婆子!专干这碰瓷的勾当!”
“她家那闺女都十九了,高不成低不就,眼光挑得很,还没嫁出去呢!”
“这外乡老爷瞧着面善,怕是被人盯上讹诈了!”
这些议论虽轻,却清晰地传到了陈富才耳中,他心下顿时雪亮!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了!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但他深知强龙不压地头蛇,跟这种泼妇纠缠,只会越描越黑。
就在这时,采买归来的有武和向南正好走到街口,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陈富才和那对拉扯的母女。
有武眉头一皱,跟旁边的人一打听,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对身边的向南快速耳语了几句。
向南眼神一凛,点头会意,转身便飞快地朝客栈跑去。
有武则整了整衣衫,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走到陈富才身边,微微躬身:“叔,您没事吧?”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让慌乱中的陈富才稍稍安定。
有武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依旧拽着陈富才不放的妇人:“这位大娘,有话好好说,当街拉扯,成何体统?
我叔人在这里,又不会跑,你家姑娘如果摔伤了,我们可以带去医馆看诊,话说回来,规规矩矩在路边走,姑娘自己跑歪了道撞上了,能怪了谁?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衙门吗?如果这样,各位叔婶,刚才看到的麻烦等下做个见证,我们不会让你们白忙的。”
那王婆子见有武像个管事模样,句句掐着她的要点:“看诊?说得轻巧!我闺女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被他撞了抱了,名声都毁了!是看诊赔点医药费就能解决了的吗?必须给我姑娘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向南已气喘吁吁地跑回客栈,直奔吴氏和郝氏的房间。
他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夫人,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爷在街上被一对泼皮母女讹上了!有武哥让我赶紧回来报信,他有个主意……”
向南飞快地将有武的计划说了一遍。
核心就是:对方无非是想借此赖上二老爷,逼他纳妾或者赔一大笔钱。
既然如此,不如顺势答应纳妾,但必须摆出高门大户纳妾的规矩——妾室地位极低,生死荣辱全在主母一念之间。
让二夫人郝氏立刻出面,扮演一个手段厉害、容不得人的主母,吓退那对母女。
郝氏一听,肺都气炸了!
自己丈夫老实巴交一辈子,竟在异地他乡遭此羞辱!
但她也知道,有武这法子虽是下策,却是眼下最快摆脱麻烦的办法。
否则被那对母女纠缠下去,不知要闹出多大风波,耽误行程不说,更是丢尽了陈家的脸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对吴氏道:“大嫂,你不要出门,且在房里等着,我这就去会会那对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她整了整衣衫,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好像能吃人,活脱脱一个不好惹的当家主母模样,带着向南和两个婆子,风风火火地朝街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