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礼一行车马抵达和县时,已是半下午光景。
夕阳斜照,将县城古朴的城墙染上一层暖金色。
连续多日的赶路,人困马乏,除了在阳山县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案子和沉重的人伦悲剧,后面途中他们又遇上两起不算小的事,处理事情要时间,所以剩下的的时间就格外赶一点。
到了和县,大家伙都盼着能早些安顿下来,好好歇息一晚。
车队在城门口略作停留,陈知礼派高瑞前去打听父母一行人的消息。
高瑞很快回来禀报:“老爷,问过了。老太爷、老夫人他们的车队,大约在十日之前就已经经过和县,北上去了。算算日子,此刻怕是已走出很远了。”
陈知礼闻言,心中虽有几分未能赶上父母的遗憾,但也早有所料。
父母带着二叔一家,车马众多,行程定然不慢。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天色不早,就在城里寻家干净的客栈住下吧,明日一早再赶路。”
很快,车队在和县找了两家比较大的客栈准备住下。
穆云一家带着他们的人另外住了一个客栈。
客栈掌柜见这队车马气派,客人衣着不凡,忙不迭地亲自出来迎接,安排上房院落,伙计们也手脚麻利地帮忙卸运行李,喂马刷洗。
刚跟二叔顾苏合将岳祖父、岳父岳母以及盼儿和孩子们安顿好,陈知礼跟二叔在客栈大堂喝茶,商议明日行程,就听见客栈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而带着惊喜的呼唤:
“知礼!果然是你们!我刚在街上听人说见到有气派的车队住进了悦来客栈,一猜就是你们到了!”
陈知礼抬头望去,只见堂伯陈富明正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
陈富明比陈富强年纪稍长,面容憨厚,衣着虽也是细布长衫,但比起陈知礼记忆中的样子,似乎稍微显老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愁绪。
陈知礼连忙起身相迎。
顾苏合也礼貌地站了起来,两人打了个招呼,他就上了二楼去洗漱,把空间留给需要的人。
陈知礼拱手笑道:“堂伯!您消息真灵通,我也是刚刚才到,正想着安顿好了再去拜访您呢。快请坐!”
他招呼陈富明在桌旁坐下,又让伙计重新上茶。
对这个堂伯,他还是很有感情的,当初在自己中毒时,也是这个堂伯跑前跑后,真心真意为自己打算。
陈富明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就是听说你们来了,赶紧过来看看。”
他坐下后,仔细端详着陈知礼,感慨道,“知礼看着比几年前更精神了!,当了大官就是不一样!
知礼,听说你高升了,要回京城做大官了?真是给咱们老陈家长脸了!”
陈知礼谦和地笑了笑:“堂伯过奖了,都是为朝廷效力罢了。
堂伯近来身体可好?家里一切都还顺遂吧?”
提到“家里”,陈富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化作一声轻叹:“我嘛,老样子,没什么好不好的。
就是……就是心里总惦记着你轩堂兄科举的事。”
小儿子读书不行,已经跟着自己学医,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长子身上。
陈轩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这次落榜,下次就是三年后了。
陈轩是陈富明的长子,也是陈知礼的堂兄,自幼读书刻苦,学问扎实,这次也一同参加了春闱,可惜名落孙山。
陈知礼自然明白堂伯的忧心,宽慰道:“堂伯不必过于忧心。轩堂兄的学问我是知道的,根基比知文还要扎实深厚些。
科举一道,除了学问,时运、心境、乃至临场发挥都至关重要,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此次或许只是些微小的环节出了岔子,下次注意便是。
晚三年,未必是坏事,正好可以沉下心来,将学问磨砺得更加精深透彻。”
陈富明听着侄儿这番熨帖的话,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何尝不知,儿子陈轩此次若能考上,大概率也只是个同进士出身。
而如今听了知礼的分析,觉得晚三年,说不定真能搏个更好的前程。
他心里当然更清楚,即便只是同进士,若能得已在京城站稳脚跟的知礼稍加拂照,将来的仕途也会顺畅许多。
知文和吴再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他们都是同进士,却一个进了吏部,一个进了大理寺,这背后若没有知礼的打点,是绝无可能的。
想到此处,陈富明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搓着手道:“知礼啊,你这话说得堂伯心里暖和。
只是……只是这几年,为了你轩堂兄的前程,没少麻烦你和你爹娘。
先是住府城的顾家,后来又住进你在京城的家……堂伯这心里,总觉得……总觉得脸皮太厚了,给你们添了太多负担。”
他的老脸实在有些红。
不光是轩儿一个人,而是儿子一家四口都在麻烦他人,……
陈知礼见状,连忙正色道:“堂伯,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一家人若还说两家话,岂不是生分了?
能帮衬的地方,我自当尽力,何来麻烦一说?
等我到了京城后,会尽可能抽空跟轩堂兄交流交流学问,堂伯还请放心。”
他语气真挚,让陈富明心中大石落地,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连点头:“多谢知礼,多谢知礼,是堂伯着相了,咱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
喝了口茶,陈富明又问:“你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是的,”陈知礼点头,“爹娘他们已出发十日,我们需得快些赶路。
知文跟我小舅初次上任,我还是在身边好一些。”
陈富明站起来,“如今有你这番话,我更放心了。你们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堂伯就不多打扰了。”
又说了几句家常,陈富明便起身告辞。
陈知礼将他送出客栈门口,看着他略显佝偻却步伐轻快了些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这才转身回房。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夜色渐浓,和县渐渐安静下来。
陈知礼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跟明堂伯话家常时,他的二叔陈富才遇麻烦了。
而且是很不好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