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周大富的焦躁,应对内忧外患
那句“上面全是私盐”,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径直劈在了周大富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眼球暴突,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那个连滚带爬冲进来的家丁,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刻还因流言蜚语而暴跳如雷的咆哮,此刻全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种沉重而粗粝的喘息。那声音,像一头被戳穿了肚皮的肥猪,在生命流逝前发出的最后挣扎。
私盐。
这两个字,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富甲一方的基石,也是他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依靠着与金陵知府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每年巨额的“孝敬”,才打通了这条黑色的黄金水道。这条船上的货,价值数万两白银,更重要的是,一旦坐实,便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知府怎么会突然翻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大富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揪住那家丁的衣领,将他提得双脚离地。
“你看清楚了?是知府衙门的人?帖子呢!”
“在……在外面,由府衙的张都头亲自送来……说……说是请老爷您过府‘喝茶’……”家丁吓得涕泪横流,话都说不完整。
“喝茶?”周大富惨笑一声,松开手,任由那家丁瘫软在地。
他知道这“茶”是什么滋味。那是鸿门宴,是催命汤。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那张由上好花梨木打造、足以承受他三百斤体重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完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先是府内莫名其妙的失窃与损坏,接着是全城风传的恶毒谣言,现在,连他最隐秘、最倚仗的财路,都被人一刀斩断。
如果说之前的事情只是让他丢了面子,乱了阵脚,那私盐被查,就是要他的命。
这不是巧合。
绝对不是!
周大富那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蒙住眼睛的蠢驴,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引向了屠宰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金陵城的上空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而他,就是网中央那只最肥硕的猎物。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搞我?”他喃喃自语,眼神在书房里疯狂地扫视,仿佛墙角、书架后、房梁上,都藏着一双双嘲弄的眼睛。
是城里的对头?钱老板?还是李掌柜?他们虽然眼红自己的生意,但有这个胆子和能量,能直接捅到知府那里去吗?知府可是收了自己重金的,怎么会为了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家伙,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还是说……京里?
那个自己托关系,花重金想要巴结的“大人物”,难道是想把自己当猪养肥了再杀?
一个个名字,一张张脸,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他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越想越觉得人人可疑,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跪在地上的周福,将头埋得更低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家老爷身上那股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兽犹斗的焦躁与疯狂。
他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来人!”周大富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咆哮,而是带上了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
“把府里所有的护院、家丁,全都给老子叫起来!从现在起,府门紧闭,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弓箭手都上墙头,给老子日夜巡逻!但凡有鬼鬼祟祟靠近周府的,不用问话,直接给老子射死!”
他要将周府,打造成一座铁桶般的堡垒。他怕,他怕那只黑手不仅要断他的财路,还要取他的性命。
“还有!”他喘着粗气,指向周福,“你!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不!两千两!备上一份厚礼,跟我去知府衙门!”
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相信,只要银子给得够多,就没有喂不饱的官。金陵知府,无非是嫌弃之前的“孝敬”不够,想趁机敲他一笔竹杠罢了。
周福连忙应声称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只是转身的瞬间,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掠过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一个时辰后,周府的马车在一众护院的簇拥下,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来到了金陵府衙门口。
然而,周大富想象中知府大人半推半就收下银子、再故作姿态敲打一番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他连知府的面都没见到。
府衙的门子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隔着门缝告诉他:“周大官人,我们大人说了,他最近偶感风寒,不见客。您的事儿,他已经全权交由刑名司的王主簿处理了。至于那艘船嘛……人赃并获,按大明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砰”的一声,朱漆大门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周大富捧着那个装满银票的礼盒,僵立在府衙门口,如遭雷击。
偶感风寒?全权交由主簿处理?
这都是官场上最典型的推诿之词!知府这是铁了心要跟他划清界限,把他当成弃子给扔了!
为什么?
他到底得罪了谁?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周大富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路人投来的指指点点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得他浑身难受。他甚至能听到一些细碎的议论声。
“看,那就是周大富。”
“听说他不行了,生意也黄了,现在连官府都要办他。”
“活该!这种人,就该遭报应!”
那些声音,混杂着他脑中关于“虎狼神丹”的流言,像无数只苍蝇,嗡嗡作响,让他几欲发狂。
他狼狈地钻回马车,像是逃命一样,催促车夫赶紧回府。
回到那座被他视为安全壁垒的周府,周大富并未感到丝毫的安心。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开始审视府里的每一个人。
那个打碎花瓶的周福,那个弄丢银票的账房,那个向他汇报流言的小厮……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写满了“背叛”两个字。
他猛地拉开房门,对着外面嘶吼:“周福!给我滚进来!”
周福一路小跑着进来,噗通一声跪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老爷,您吩咐。”
“说!”周大富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府里最近出的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外人勾结,吃里扒外!”
周福浑身一抖,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老爷明鉴!小的对您忠心耿耿,天日可表啊!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也不敢背叛您啊!”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您想,小的只是一个管家,哪有本事让知府大人都动怒?这……这背后肯定是有大人物在整您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大富的神情。
“小的……小的斗胆猜一句,”周福抽噎着,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听见,“前几日,小的听品茗轩的伙计说,钱老板最近跟几个运河上的漕帮头目走得很近,还悄悄打听咱们家船队出航的日子……您说,会不会是他……”
周福的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周大富心中的怀疑。
钱老板!
对!一定是他!
那个笑面虎,平日里跟自己称兄道弟,背地里肯定没少下黑手。他一定是在哪里攀上了自己不知道的关系,这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自己下手!
“好!好一个钱扒皮!”周大富咬牙切齿,将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了这个被凭空捏造出来的仇人身上。
他的理智,已经被连番的打击和周福巧妙的引导,彻底搅乱了。
看到周大富的眼神重新聚焦,充满了对敌人的憎恨,周福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老爷,眼下咱们是内忧外患,”周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着说道,“明日……明日迎娶柳姑娘的事,要不……先缓一缓?”
“缓?”
听到这两个字,周大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
他双目赤红,脸上的肥肉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不能缓!绝对不能缓!”
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显得有些癫狂。
事到如今,迎娶柳如是,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他的色欲了。这成了他证明自己依旧是金陵城那个说一不二的周大官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已经被官府抛弃,被生意伙伴背叛,被全城人当成了笑柄。如果连一个女人都弄不到手,那他就真的彻底败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要办!而且要大办!要办得风风光光!
他要让全金陵城的人都看看,就算天塌下来,他周大富想得到的女人,也一定要得到!他要用这场婚礼,来回击所有的谣言,来震慑所有的敌人!
“传我的话!”周大富指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吹鼓手、仪仗队,所有东西都照原计划准备!明天,老子要八抬大轿,去媚香楼,把柳如是给老子抬回来!”
他喘着粗气,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疯狂的潮红。
“我倒要看看,明天谁还敢笑话我!谁敢拦我!”
周福跪在地上,深深地垂着头,将自己眼中的嘲弄与怜悯,完美地隐藏了起来。
他知道,这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已经准备跳墙了。
而墙外,林渊早已为他挖好了最后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