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足以压垮泰山的重压还在,但卫宫玄的手掌确实贴在了那柄创世之剑的剑鞘上。
没有想象中那种掌握乾坤的爽感,反倒像是一只手直接伸进了正在全速运转的绞肉机。
掌心下的乖离剑鞘没有温度,却烫得灵魂都在冒烟。
卫宫玄咬着牙,试图将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金色洪流按回去,想让它们乖乖变成温顺的绵羊。
但这一脚显然踢到了铁板。
脚下原本臣服于他的英灵图腾突然像是吃坏了肚子。
Saber的风王结界不再是那种轻盈的托举,那些无形的风刃瞬间倒戈,化作无数细密的荆棘,死死勒进了他的脚踝,鲜血还没流出来就被风压吹干。
紧接着是左肩,Archer的无限剑制符文像是一块发霉的面包,开始往外渗出粘稠的黑雾。
那不是魔力,是诅咒,是那些英灵生前未尽的怨气和死后的不甘。
“呵。”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带着那种看猴戏特有的优越感。
吉尔伽特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只是那双红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杂修,连自家后院的狗都没喂熟,就急着想去这天上摘星星?你的‘器量’漏风了。”
话音未落,原本干燥的虚空突然变得湿冷刺骨。
不是那种冬天的冷,是那种贴着皮肤滑过的、死鱼鳞片般的阴冷。
埃列什基伽勒那巨大的骷髅虚影不知何时撕开了吉尔伽特的金色天幕。
漆黑的冥河水像是决堤的洪水,并没有真的淹没这里,却带着让人窒息的溺水感倒灌而下。
“看看你的杰作吧,篡位者。”
冥界女神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渗出来的。
黑水翻涌,卷起无数张扭曲的面孔。
那是卫宫玄曾经吞噬过的力量源头。
赫拉克勒斯不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他跪在黑泥里,浑身插满了长矛,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鸣;库·丘林的红枪断成三截,胸口的大洞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绝望的灰烬。
他们张着嘴,无声地咆哮着同一个词——还给我。
咕咚。
卫宫玄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不是恐惧,是食欲。
体内那具刚刚觉醒的“王骸”,在看到这些残破灵魂的瞬间,竟然发出了一种类似于饿狗看到肉骨头的欢愉震颤。
它想扑上去,把这些哀嚎的幻影连皮带骨地再吃一遍,用来填补刚才对抗乖离剑造成的损耗。
本能告诉他:吃了它们,你会更强,伤痛会消失。
卫宫玄的眼白开始翻起诡异的黑色,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唾液分泌,獠牙在那层人皮下蠢蠢欲动。
“吃……吃了……”
“这就对了。”埃列什基伽勒的低语像是一双冰冷的手抚过他的后颈,“神就是掠夺,就是吞噬。不需要怜悯,凡人的道德只是束缚强者的锁链……”
那只覆满龙鳞的右手已经抬了起来,指尖几乎触碰到了赫拉克勒斯那张痛苦扭曲的脸。
只要轻轻一抓。
那只右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停得太急,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卫宫玄浑身都在抖,那是极度的饥饿感和意志力在疯狂互殴的表现。
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闭嘴……老妖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在吞炭。
“他们不是燃料……”
那只想要行凶的右手猛地握成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上,以此来换取片刻的清醒。
“他们是老子路上的……引路人!”
右臂上那条暗金色的龙纹仿佛被这句话激怒,又像是被某种更高阶的意志点燃。
原本晦暗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瞎人眼的强光,那不是神性的冷光,而是带着岩浆温度的暴虐红炎。
没有技巧,纯粹的蛮力宣泄。
那股想要诱导他堕落的冥河黑水,连同那些痛苦哀嚎的幻影,在这股霸道的红炎面前瞬间蒸发,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原本还在看戏的吉尔伽特,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就在那红炎爆发的一瞬间,他竟然主动撤去了乖离剑上那三寸必杀的神威。
天地间那股几乎要把人压成肉饼的重压骤然消失。
这并不是仁慈,对于处于极限状态的卫宫玄来说,这种压力的瞬间抽离简直就是灾难。
“噗——!”
卫宫玄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整个人向前栽倒,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虚空石板上,砸出了两个蛛网般的凹坑。
一口血喷了出来。
在黑暗的虚空中,这摊血格外刺眼——它不是鲜红的,里面混杂着大量金色的细碎结晶。
那些结晶落在地上,竟然发出了像是硫酸腐蚀地板的滋滋声,然后缓缓升华成虚无的光点。
卫宫玄撑着地面,看着自己掌心那些正在蒸发的血迹,惨笑了一声。
痛觉在这一刻迟钝得可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
每流一滴这种金色的血,他就感觉脑海里关于“卫宫玄”这个人的记忆就模糊一分。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烧掉的不仅仅是魔力,还有他作为“人”的那部分情感燃料。
“原来……这就是代价。”
他大口喘息着,肺叶里像是有刀片在刮,“王者之力……是要拿‘凡心’当柴烧的吗?”
一旦烧光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东西,还是他吗?
就在意识即将滑向冰冷神性的深渊时,视野边缘,一抹极淡的微光闪过。
那是凛留在他体内的宝石魔术回路残响。
光芒忽明忽暗,弱得像是风中残烛,甚至无法凝聚成型。
但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秒,它化作了一片虚幻的樱花花瓣,轻飘飘地拂过了卫宫玄那张满是血污和金屑的脸颊。
没有什么“振作起来”的鸡汤,只有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带着肥皂香气的温度。
也就是这点温度,把那个快要冻僵的卫宫玄给拽了回来。
“呼……”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一丝温度吸进肺里藏起来。
那只正在颤抖的手重新攥紧了衣襟残片,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他没有再试图去调动那些不可控的英灵之力,而是再次抬起手,以指为笔,在那片刚刚平息的虚空中书写。
依然是那四个字——守、此、人、间。
但这一次,字迹没有发光,也没有滴血。
那是由无数细碎的、嘈杂的声音编织而成的。
有Saber练剑时的呼喝,有Rider飙车时的尖叫,有大叔卖便当时的吆喝,甚至还有隔壁野猫发情的叫声……
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纠缠在一起,构成了这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不是高高在上的咒印,而是一份充满了市井烟火气的、脏兮兮却又沉甸甸的誓言。
这一刻,王座阴影深处。
那位一直如同幽灵般存在的艾莉西亚,那双放在琴弦上的手终于动了。
不是激昂的战歌,而是一声低沉、哀婉,却又能穿透灵魂壁垒的安魂曲。
音符响起的瞬间,卫宫玄浑身剧震。
他清晰地听到了。
在自己体内,在那个比英灵座更深、比心脏更核心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金属断裂声。
咔嚓。
那不是某种力量的觉醒,那更像是一道自他出生起就锁在那里的枷锁,被人从外面敲碎了。
一股古老、宏大,甚至比吉尔伽特还要古老的气息,顺着那道裂缝渗了出来。
那不是属于英灵的力量,那是属于“容器”本身的——“原初之核”。
一直古井无波的吉尔伽特,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芒状。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乖离剑的剑柄,身体微微前倾,那是猛兽遇到同类时的本能反应。
“这声音……”
最古之王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凝重。
“你这疯狗……竟然能听见‘王棺’的回响?”
卫宫玄没有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被这股力量吓了一跳。
但他没有犹豫,既然门开了,那就进去看看。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那只沾满了金色血晶的手,慢慢地、坚定地伸向了自己的胸膛。
既然这层皮囊已经成了束缚,既然这颗人心快要烧没了。
那就把它扒开,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个什么怪物。
五指成爪,指尖抵住胸口那块已经完全结晶化的皮肤,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
“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