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烬·寒烛光
门栓落下的余音在死寂中消散。凝香阁彻底沉入冰窟。熏笼炭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缕青烟带着灰烬的涩味,混着鹅梨帐中香残余的甜腻,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气。
你瘫在冰冷的拔步床柱边。背脊骨仿佛被重锤擂碎,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牵扯着深处炸裂的剧痛。口中残余的腥甜粘稠发烫,带着内脏碎块的铁锈味,凝固在唇齿间。地板上,那滩暗红的冰镜映着你扭曲的倒影——散乱如海藻的乌发,沾满血污胭脂的惨白脸颊,空洞失焦的玄眸,以及左肋下那片裂纹密布、幽蓝死寂的冰晶烙印。
冷。
从骨髓缝里渗出来的冷。
像被剥光了扔在万载玄冰上。
单薄的寝衣贴在身上,滑腻如蛇蜕,却挡不住一丝寒气。脚踝小腿的冻伤在冰冷地板的刺激下,传来针扎般的锐痛。左肋下,那被强行压回冰晶深处的毁灭戾气并未平息,像被囚禁的凶兽在冰层下疯狂冲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深沉的、粘稠的钝痛,如同冰锥在缓慢搅动内脏。冰晶表面的蛛网裂纹无声蔓延,每一次细微的“滋啦”声都清晰得如同刮擦在神经上。
你试着动一下手指。那只垂落的右手,掌心血肉模糊,冰蓝的碎屑和暗红的粉末早已被粘稠的血污冻结成一块肮脏的冰坨。指尖传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
窗外。寒风在窗棂缝隙间呜咽,如同永不停歇的丧歌。前楼的喧嚣隔着厚重的宫墙和冰冷的死寂传来,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沉闷的回响。丝竹靡靡,男女调笑,觥筹交错……那些属于活人的、浑浊的欲望之声,此刻听来如此遥远而……令人作呕。
祭品。
困在胭脂牢笼里的祭品。
只待被分食殆尽。
意识在剧痛与寒冷的夹缝中沉浮。濒临溃散的边缘。你甚至能感觉到那点残存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肋下冰晶中翻腾的凶戾彻底吞噬,或被这无边的死寂冻成永恒的冰雕。
也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
“砰!砰!砰——!!!”
粗暴的、带着酒气和暴戾的砸门声!如同重锤擂鼓!猝然在死寂的凝香阁炸响!
“开门!金妈妈!给老子开门!”一个粗嘎、含混不清的咆哮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不容置疑的蛮横,“老子花了三千两!就他妈看了个背影?!糊弄鬼呢?!让那小娘皮出来!老子今天非得……呃……尝尝鲜不可!”
是那个脑满肠肥的富商!被金玉凤的“花魁”噱头勾得神魂颠倒,砸下重金却只瞥见一个背影就被你“累了”打发走的蠢货!此刻显然酒劲上头,色胆包天,竟敢直接砸门!
砸门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搅碎了凝香阁的死寂!也狠狠撞在你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空洞的玄眸猛地一缩!瞳孔深处那片死寂的冰海之下!一点猩红的火星如同被投入滚油!轰!然!炸!亮! 一股混合着无边屈辱、滔天恨火与毁灭意志的冰冷杀意!如同被惊醒的九幽毒龙!猛!地!从!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冰!晶!深!处!辐!射!而!出!
“呃啊——!” 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从你紧咬的、沾满血痂的齿关间硬生生挤出!身体因巨大的愤怒与痛苦猛地向上反弓!脖颈拉出断裂般的弧度!左肋下的冰晶封印剧烈震颤!裂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幽蓝的寒芒瞬间暴涨!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冰寒戾气!如同开闸的冥河死水!疯!狂!冲!击!着!那!层!薄!弱!的!冰!晶!壁!垒!
撕碎他!撕碎这扇门!撕碎这肮脏的牢笼!连同自己一起!焚!成!灰!烬!
毁灭的念头如同淬毒的野火!瞬间燎原!
也就在这毁灭意志即将冲破冰晶封印的瞬间!
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深蓝冰晶中央!那点幽邃如冥狱核心的光芒!猛!地!再!次!亮!起! 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霸道!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如同天道法则般的冰冷意志!狠!狠!向!内!一!压!
“嗡——!!!”
一声更加低沉、更加宏大的空间震颤!如同宇宙深寒核心的叹息!
那股狂暴的毁灭戾气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宇宙壁垒!猛!地!凝!滞! 随即!被!硬!生!生!按!回!了!冰!晶!深!处! 疯狂蔓延的裂纹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瞬间停止了扩散!深蓝色的冰晶表面,幽蓝的光芒流转,将那股混乱的戾气强行压缩、冻结!化为冰晶深处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凝实的……恨!意!
巨大的反噬之力让你本就重伤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再次当胸擂中!“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再次狂喷而出!狠狠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与之前冻结的血泊融为一体!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门外!那富商的咆哮和砸门声更加疯狂!混合着金玉凤惊慌失措的尖声劝阻和拉扯声!混乱不堪!
“滚开!老虔婆!老子花了钱!天经地义!”
“哎哟张老爷!使不得啊!沉舟姑娘身子不适……”
“不适?!老子看她就是拿乔!装什么清高!开门!再不开门老子砸了你这破窑子!”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一下!一下!狠狠敲在你残存的意识上!
你沾满血污的左手!五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地板缝隙!指甲崩裂!带出淋漓的血肉!试图撑起这具残破的躯壳!但巨大的反噬和剧痛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你死死钉在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只能听着!听着那扇门在蛮力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听着金玉凤徒劳的尖叫!听着那令人作呕的、充满酒气和欲望的咆哮!
屈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比肋下的剧痛更加尖锐!更加刻骨!
也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门外!混乱的声响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个更加尖利、带着刻骨阴冷和不容置疑威压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猝然刺破喧嚣!
“放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谁给你的狗胆!敢在怡红院撒野?!”那阴冷的女声如同毒蛇吐信,“惊扰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滚!”
门外瞬间死寂!
那富商嚣张的咆哮如同被掐断了喉咙!只剩下短促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嗬嗬”声!随即是金玉凤更加谄媚、带着巨大惶恐的告罪声和拉扯声!脚步声慌乱远去!砸门声戛然而止!
凝香阁外!重新归于死寂!只剩下寒风呜咽!
你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内脏碎块。空洞的玄眸望着头顶拔步床繁复的雕花承尘。那上面描绘的鸳鸯戏水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如同狰狞的鬼脸。
贵人?
是谁?
不重要。
那扇门终究没有破开。
这具残破的祭品,暂时还锁在这胭脂牢笼里。
你沾满血污的右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五指颤抖着,摸索着,狠!狠!抠!住!冰冷的地板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这具如同灌了铅的残破躯壳!一!寸!一!寸! 朝着拔步床的方向!挪!去!
动作缓慢!如同垂死的爬虫!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崩裂的伤口!带来灭顶的剧痛!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寝衣!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左肋下的冰晶封印随着身体的移动剧烈震颤!裂纹深处传来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
但你不管不顾!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浓烈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眼中只剩下那张拔步床!那唯一可以暂时蜷缩的……壳!
终于!
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拔步床冰冷坚硬的脚踏之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沾满血污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冰冷的木板上!单薄的寝衣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你缓缓抬起沾满血污泥污的左手。指尖颤抖着,摸索着,狠!狠!抓!住!床沿垂落的、冰冷滑腻的锦缎床帷!
用力!“嗤啦——!”一声!将厚重的床帷!狠!狠!扯!落!
沉重的锦缎如同帷幕般落下!带着一股陈年的灰尘和浓烈的脂粉气!“哗啦!”一声!将整个拔步床内部!连同蜷缩在脚踏上的你!彻底笼罩在一片昏暗、封闭的……绝!对!黑!暗!之!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光线!吞噬了冰冷的空气!吞噬了门外残留的寒意!也吞噬了……你残破的躯壳!
只有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深蓝冰晶烙印!在绝对的黑暗中!幽幽地!流转着……一!点!微!弱!却!恒!定!的!幽!蓝!光!芒!
如同宇宙归墟深处……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寒!星!
你蜷缩在冰冷的脚踏上。后背紧贴着拔步床冰冷的木质框架。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肋下冰晶封印的剧痛!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痉挛!
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破碎、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喘息声。在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回荡。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幽蓝的微光映照着近在咫尺的、冰冷粗糙的木质床板纹理。也映照着你那只依旧紧握成拳、沾满血污冰晶的右手。
指缝深处。那几点幽蓝的碎屑和暗红的粉末。在微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
无处可去。
无路可走。
这具残破的躯壳。
这方黑暗的囚笼。
这片幽蓝的死寂微光。
似乎……就是全部。
你缓缓阖上沉重的眼帘。
沾满血污的长发贴在冰冷麻木的脸颊上。
意识在剧痛与寒冷的深渊边缘……
缓缓沉沦。
沉入一片……
比黑暗更深沉的……
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
也许是永恒。
黑暗中。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温暖的光。
猝然亮起。
不是来自胸前冰晶的幽蓝寒光。
而是……
来自拔步床角落。
一盏不知何时被点燃的……
小小的……
红!烛!
烛火如豆。
昏黄。
摇曳。
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和一丝淡淡的……
蜡油燃烧的微涩气息。
烛光穿透厚重的床帷缝隙。
在你紧闭的眼睑上。
投下一点……
微弱却执着的……
暖!色!光!斑!
你沾满血污的长睫。
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