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烬·胭脂牢
“砰!”
沉闷的木门撞击声贴着你的脊背炸开。最后一丝混杂着廉价脂粉、油腻饭菜和醉酒者呕吐物的浊气被斩断。整个世界骤然坍缩成这座坟墓般的暖阁。银霜炭在青瓷熏笼里发出“哔啷”微响,像垂死心脏最后的抽搐。你抵着冰凉刺骨的门板,身体里那点虚假的力气终于被抽干,滑落的瞬间,沉重如山的赤金点翠头面狠狠撕扯着头皮,每一根发丝都像被钉入烧红的钢针。
疼。
疼得你想撕开自己的头皮。
沾满粘稠血污和脂粉碎屑的左手摸索着,指尖被冰冷的金属门栓冻得一颤。指腹下那种粗糙、坚硬、带着死气的触感无比清晰。“咔哒。” 门栓落下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惊心,像一口枯井落下了最后一片石板。
你转身。这间暖阁像一张精心妆点的裹尸布裹了上来。虚假的暖光从熏笼里溢出,舔舐着你脸上的冰冷。空气中浓郁的鹅梨帐中香混着新漆的刺鼻气味,稠得让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滚烫的铁渣。拔步床上堆叠的锦绣如同毒蛇盘踞,鸳鸯戏水的大红图案在摇曳烛光下渗出油腻的猩红。
你拖着腿。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噩梦里。
脚踝小腿上凝结的暗红冰碴裂开又冻结,每一次摩擦都带起迟钝却无比清晰的、锈刀刮骨般的疼痛。
左肋下那个地方……那个被深蓝冰晶强行冻住的地方……像藏了一团疯狂撕咬的毒蛇!热!烫!却又带着能撕裂神魂的……冰!寒!
你走向那张拔步床。大红宫装的丝线勒进肩膀的皮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烧红的铁砧上。赤金步摇冰冷沉重的穗子随着脚步甩动,啪嗒、啪嗒,打在脸上。宝石撞击脸颊的感觉像细小的冰雹,带着彻骨的凉。
好沉……想扯掉它……把这一身凝固的血痂都撕掉!
你在床沿停下,像一个僵硬的木偶。后背挺得死直,脊柱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你缓缓抬起那只一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抠进掌心的右手。
它在抖。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关节扭曲绷紧到极限的青白色异常刺眼。指缝间那几点幽蓝的冰晶碎屑和暗红粉末——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血肉——每一次细小的翻腾都带来针扎火燎般的幻痛!一股混合着滔天冰寒与蚀骨剧毒的能量在你拳心疯狂冲撞!要爆炸!要把眼前这一切污秽连同自己都撕成粉末!
就在那毁灭的狂潮即将冲破你残躯束缚的瞬间——
胸前!
那片密布蛛网般裂纹的深蓝冰晶烙印!中央那点幽邃如冥狱核心的光芒,猝然点亮!
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来自宇宙尽头的绝对冰寒,如同万丈冰山轰然压下!
“嗡——!!!”
颅骨深处爆发开沉闷的金属低鸣!你听到自己牙齿瞬间咬合的咯咯声!那股毁灭的能量如同撞上坚不可摧的永冻壁障,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塞回冰晶深处!强行压缩!冻结!变成冰晶核心一汪凝滞不散、沉重如山的……黑血!
巨大的反噬力撞得你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向后砸在冰冷床柱!“咚!” 骨头都要碎裂的剧痛!一股滚烫带着内脏碎块的腥甜逆冲而上!你死命压住喉咙,可粘稠的暗红还是冲破牙关,“噗——!”地喷溅在冰冷的地板上!
暗红的血泊瞬间凝结成冰,映着你扭曲失焦的瞳孔。
你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你伸出那只血污、胭脂、冰冷混杂的左手,颤抖着,摸索到自己颈项间。
触手是沉重的赤金璎珞项圈,冰得像深海的玄铁。你曲起指节,像溺毙者抓向唯一的浮木,狠狠抠住项圈与肌肤缝隙间那冰冷滑腻、带着你温热血液的金丝搭扣!
皮肤被划开的微疼如此清晰。
五指却像烧红的铁爪!死命抓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外!扯!动!
“嗤啦——!!!”
金丝切割皮肉的声音钻进耳膜。冰冷的项圈被硬生生从皮肉间撕脱!几缕断发被带起。你随手将它扔出,沉重的闷响砸在地板。
下一瞬是沉重的凤钗、是摇曳的步摇、是珠光宝气的发簪……你一手抓向脑后,像拔除深入骨髓的毒刺,粗暴地扯!拉!拽!每一次用力,都是头皮被狠狠撕开的锐痛!金饰叮叮当当砸落在地板的声音如同丧钟。你甚至能感受到细碎的发丝混着血珠簌簌落下,粘在颈项冰凉的皮肤上。
最后。
你的视线落在那片裹尸布般的大红织金衣襟上。那刺眼的血色再次烧灼着你混沌的神经。你猛地抓住前襟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撕!
“嗤啦——!!!!”
坚韧的云锦裂帛声如同绝望的尖叫!布帛从肩胛骨硬生生撕裂开,冰冷的空气像无数把淬毒的小刀,猛地贯入,狠狠刮过你伤痕累累、仅余一层薄纱的身体!暴露在烛光下的肌肤瞬间激起一片冰冷的颗粒!
左肋下,那块裂纹密布、幽蓝流转的深蓝冰晶封印再无遮掩!
它像一只嵌入血肉的魔眼!冰冷!诡谲!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牵扯着内脏深处的剧痛!蛛网般的裂纹下仿佛囚禁着毁天灭地的凶兽!那里面……是你全部的恨意,是你最后的燃料……也是悬在你头顶的断头铡!
你缓缓跌坐在冰冷的床沿。单薄的寝衣贴着皮肤,滑腻得像蛇蜕。
后背挺得笔直,脊柱却像被灌了沉重的铅液,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摩擦。沾满血污冰晶的乱发垂落,几缕黏在冰冷麻木的脸颊上,粘腻、湿冷。视线没有聚焦,空洞地投向窗外。
那里只有死寂的、铅灰色的夜。怡红院那些艳俗的琉璃檐角在黑暗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寒风在窗棂缝隙间低嚎,像永不停歇的丧歌。
前楼隐约的丝竹喧嚣和浪荡调笑,此刻模糊得像隔着千重寒冰传来,沉闷、遥远、令人窒息。
*花魁?
*不……
*只是披着华丽人皮的……祭品。
*这座楼……是裹着胭脂的监牢。
*而我的灵魂……是冰封在牢笼最深处,等待腐烂的残骸。
你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手。
手掌早已血肉模糊。冰晶碎屑和暗红粉末被你的血液和脂粉黏合成一种凝固的、绝望的污垢。那几点幽蓝的冰晶碎屑尤其刺眼,像落入污血冰潭的星辰,散发的气息却阴毒如蛇蝎。
指尖传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麻木。
你用沾血的、指腹破裂的左手食指,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碰触!那些幽蓝的碎屑。
指尖传来直抵灵魂的冰寒!那冰寒里饱含怨毒!像亿万根淬了九幽寒毒的冰针,瞬间从指尖炸开,疯狂刺入血管!冻僵了手臂!
麻木的刺痛让你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只是死死盯着那粒幽蓝的碎片,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有看不见的地狱在无声沸腾。
指尖捻起它。
冰冷!滑!带着极致的恶意。
你将它轻轻按在左肋下那片裂纹最密集的深蓝冰晶封印边缘——
“滋啦——!!!”
一声如同沸油浇雪的异响!
那幽蓝碎屑接触封印的瞬间,陡然爆发出堪比地狱烈火的幽蓝强光!一股比之前混乱百倍、饱含着毁灭与剧毒的冰冷戾气,如同脱困的万古凶魂,从接触点疯狂喷发!要撞碎这该死的封印!烧尽你!烧尽这肮脏的世界!
深蓝冰晶封印剧烈震颤!蛛网般蔓延的白色裂纹如活物般疯狂滋长!整个凝香阁的空气被瞬间冻结!熏笼里的火光噗地一声暗淡至熄灭!极致的酷寒从你体内爆发,瞬间抽干周围所有的温度!
你张着嘴,喉咙里却只挤出被挤压干枯的破碎气音!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如濒死之弓般绷紧!肋下的剧痛从未如此清晰!每一根冰晶裂纹的蔓延都像在你灵魂上刻下一刀!
就在那片薄弱的蓝色壁垒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
封印核心!那点幽邃得如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冰蓝!如同灭世的裁决!再次亮起!光芒万丈!带着镇压一切的恐怖意志!轰然砸下!
“嗡——!!!!!”
整个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眼前刹那漆黑!灵魂都在这股巨力下颤抖哀鸣!那股喷薄的毁灭戾气如同撞上叹息之墙,被浩瀚无边的冰寒硬生生压回!挤扁!碾碎!塞进更深的冰核!强行凝固!
代价是你身体如断线木偶般狠狠砸在冰冷的拔步床柱上!“咚!” 背脊骨仿佛碎裂的剧痛让你眼前阵阵发黑!噗——! 更浓更烫、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彻底失控,如同决堤般从你口中狂涌而出,砸在地板,瞬间凝结成一片暗红的冰镜。
剧痛如同永夜的潮汐将你彻底淹没。
身体是破碎的帆,意识是沉没前的碎片。
唯一能做的就是,无力地垂下那只沾满冰蓝碎末与暗红血污的右手。
指尖微微抽搐,如同被斩断的蝶翼。
冰冷的血混合着脂粉,粘腻地顺着下颌滴落,在早已冰封的血泊表面砸开不起眼的涟漪。
凝香阁里。
炭火熄灭的灰烬味。
新漆未散的微涩。
鹅梨帐中香的甜腻。
还有你自己……血液凝固后的……铁锈般的……死亡腥气。
每一种气味都清晰得割裂你的神经。
窗外的寒风呜咽。
一声长。
一声短。
吹过冰冷的窗棂。
吹过你残破的躯壳。
如同最后的……
……
……
………………
………………
……………………
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