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烬·参汤毒
“……水……”
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刮过朽木,挤出来就散了,连自己都听不真切。喉咙里火烧火燎,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吞咽都磨得生疼,只带起一股更浓的铁锈腥气。
婆子佝偻着腰,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沉舟那死寂的眼神钉在原地,不敢动弹。托盘在她枯瘦的手里微微发颤,铜盆里的热水晃荡着,蒸腾起一小片白蒙蒙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稀薄。
沉舟没力气再开口。她只是死死盯着那婆子,空洞的玄眸深处,那片冰海之下,翻涌着一种近乎兽类的、被逼到绝境的焦躁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渴求。那点微弱的热气,那盆水,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眼前晃动的海市蜃楼。
婆子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的褶子堆出更深的惶恐,忙不迭地点头:“哎!哎!水!有水!”她端着沉重的托盘,脚步踉跄地小跑过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慌忙把托盘放在脚踏旁边还算干净的一小块地方,铜盆“哐当”一声轻响,热水溅出几滴,落在沉舟赤裸的脚踝上。
烫!
突如其来的灼热感让沉舟猛地一缩脚!动作牵扯到肋下冰晶封印的剧痛,让她眼前又是一黑,喉咙里闷哼出声。
婆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铜盆。她慌忙拿起那条半新不旧的白布巾,浸入热水里,拧了个半干,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恐惧的颤抖,试探着递向沉舟沾满血污泥污的脸颊。
“姑……姑娘……您……您擦把脸?”
沉舟没动。她看着那冒着热气的布巾,又看看婆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惶恐的眼神,像针一样刺着她。她猛地别过头,沾满污垢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冰冷尖削的下巴弧线。
婆子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浑浊的眼睛瞟了一眼旁边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还有那碟黑乎乎的酱菜,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又不敢。
凝香阁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婆子粗重的喘息和沉舟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抽气声。窗外的鸡叫不知何时停了,天色灰白,透进来的光也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死气。
沉舟的视线落在自己那只僵硬的右手上。指甲缝里的黑泥和血痂,在灰白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胃里空荡荡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喉咙里的干渴几乎要烧穿她的理智。那碗稀粥寡淡的气味,此刻却像最诱人的毒药,勾引着她残存的求生本能。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移向那碗粥。
婆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端起那碗白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讨好的光:“姑……姑娘,粥……粥还温着……您……您多少喝一口?垫垫肚子……”
碗沿粗糙,带着油腻的触感。婆子枯瘦的手指捏着碗,小心翼翼地往前递了递。
沉舟看着那碗粥。米粒稀稀拉拉,汤水浑浊,上面飘着的几根咸菜丝黑得像炭。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得想吐,可那点微弱的热气却像钩子,死死勾住了她。
她沾满血污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肋下冰晶封印的剧痛,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痉挛。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执拗,伸!向! 那碗粥。
婆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忙不迭地将碗又往前送了送。
指尖终于触碰到粗糙温热的碗沿。
“砰——!!!”
凝香阁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狠狠拍在里面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死老婆子!磨蹭什么呢?!半天没个动静!想饿死老娘的摇钱树不成?!”金玉凤那如同破锣刮擦的尖利嗓音,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和隔夜的酒气,如同开闸的毒气般瞬间灌满了整个凝香阁!
她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裹着那身油腻发亮的大红锦缎袄子,一步三摇地冲了进来!肥硕的脸上铅粉糊得如同墙皮,两团夸张的胭脂因暴怒而扭曲变形,细长的丹凤眼里燃烧着赤裸裸的贪婪和焦躁!她一眼就瞥见婆子端着粥碗、沉舟伸手去接的场景,绿豆眼里的凶光瞬间暴涨!
“放下!谁让你给她吃这种猪食的?!”金玉凤一声厉喝,如同鞭子般抽在婆子身上!
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粘稠的米汤混合着咸菜丝溅得到处都是!滚烫的汤水有几滴溅在沉舟赤裸的脚背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沉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碗沿粗糙温热的触感。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玄眸死死钉在金玉凤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胖脸上。眼底那片冰海之下,一点猩红的火星如同被投入滚油,猛!地!炸!亮! 一股混合着无边屈辱、滔天恨火与毁灭意志的冰冷杀意!如同被惊醒的毒龙!猛!地!从!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冰!晶!深!处!辐!射!而!出!
金玉凤被那眼神刺得心头莫名一寒,但巨大的贪婪瞬间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惧!她猛地推开吓傻的婆子,肥硕的身体如同肉弹般冲到沉舟面前!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花露水、汗馊和隔夜酒气的恶臭扑面而来!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小菩萨!你怎么能坐在这冰地上?!”金玉凤夸张地尖叫着,涂着鲜红蔻丹的肥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抓!向!沉舟瘦削的胳膊!试图将她从冰冷的脚踏上拽起来!“快起来!地上多凉啊!冻坏了你这金贵身子可怎么得了!”
指尖触及沉舟冰冷滑腻的皮肤!
沉舟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猛地一僵!空洞的玄眸深处!那片猩红的火星瞬间爆燃成焚天的冰焰!那只僵在半空的左手!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钩!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反!手!一!把!攥!住!了!金!玉!凤!的!手!腕!
“呃啊——!!!”
金玉凤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剧痛瞬间冻结了整条手臂!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她肥胖的身体因剧痛而猛地向后踉跄!脸上的肥肉疯狂抖动!细长的眼睛里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剧痛!
“放……放手!你这贱……”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
也就在这杀意即将爆发的瞬间!
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深蓝冰晶中央!那点幽邃的光芒!猛!地!再!次!亮!起!
一股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寒核心的极致冰寒!如同无形的冰山!狠!狠!向!内!一!压!
“嗡——!!!”
沉舟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擂中!猛地一震!喉咙深处涌上浓烈的腥甜!被她强行压下!攥住金玉凤手腕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掰开!五指无力地松开!
金玉凤趁机猛地抽回手腕!枯树皮般的老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深紫色的淤痕,又惊又怒又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肥硕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看向沉舟的眼神如同见了鬼魅!
“妖……妖女……”她嘴唇哆嗦着,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
沉舟瘫回冰冷的脚踏上。剧烈的反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带来灭顶的剧痛。她死死咬着下唇,浓烈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才勉强压下喉间翻涌的污血。
金玉凤惊魂未定地后退两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和巨大的贪婪。她猛地扭头,对着门口尖声嘶吼:“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把东西端进来!”
门口阴影里,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裳、脸色惨白的小丫鬟,哆哆嗦嗦地端着一个精致的、描金绘彩的细瓷盖碗,小步挪了进来。盖碗里散发出一种极其浓郁的、混合着药材和某种甜腻气息的古怪味道。
“拿过来!”金玉凤一把夺过盖碗,掀开盖子。碗里是浓稠的、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红色的汤汁,热气腾腾,散发着更加刺鼻的甜腥药气。
“这可是老娘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百年老参汤!最是滋补元气!”金玉凤脸上重新堆起夸张的假笑,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来!我的小心肝!快趁热喝了!喝了它,保管你一会儿容光焕发!迷死那些个冤大头!”
她端着盖碗,再次凑近沉舟。那股甜腻刺鼻的药味混合着她身上的恶臭,如同毒气般灌入沉舟的鼻腔!
沉舟空洞的玄眸死死盯着那碗暗红色的汤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浓烈的药味让她本能地感到巨大的排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玉凤那张涂脂抹粉的胖脸越凑越近!
“乖!张嘴!”金玉凤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和威胁,另一只肥手快如闪电!狠!狠!掐!住!沉!舟!的!下!颌! 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行掰开了她紧咬的齿关!
浓烈的、带着诡异甜腥的药气瞬间冲入口腔!
沉舟沾满血污的长睫剧烈颤抖!空洞的瞳孔骤然缩紧!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危机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想挣扎!想反抗!但残破的身体被剧痛和冰晶封印的反噬死死钉在原地!如同待宰的羔羊!
金玉凤眼中凶光一闪!手腕猛地一抬!那碗滚烫的、暗红色的参汤!带!着!一!股!恶!风! 狠!狠!朝!沉!舟!被!强!行!掰!开!的!口!中! 灌!了!进!去!
“唔——!!!”
滚烫!粘稠!带着浓烈甜腥和苦涩药味的液体!如同烧开的毒油!疯!狂!灌!入!喉!咙!深!处! 巨大的灼痛感和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呼吸!沉舟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活虾!猛地向上反弓!脖颈拉出濒死的弧度!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扼断的、不成调的惨嚎!滚烫的汤汁混合着无法下咽的污血!“噗——!”地一声!从她紧咬的齿关和鼻孔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了金玉凤满头满脸!
“啊——!!!”金玉凤被滚烫的汤汁烫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松开掐着沉舟下颌的手!肥胖的身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向后弹开!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脸上滚烫粘稠的污物!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暴怒和难以置信!
沉舟瘫在冰冷的血污和泼洒的参汤中。身体因剧烈的呛咳和窒息而疯狂痉挛!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崩裂的伤口!带来灭顶的剧痛!滚烫的汤汁灼烧着食道和胃壁!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搅动!那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在口腔和鼻腔中弥漫!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恶心和眩晕!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
她涣散而剧痛的眼角余光。
看到金玉凤那张因暴怒和烫伤而彻底扭曲的胖脸。
看到她沾满暗红汤汁和污血的、涂着鲜红蔻丹的肥手。
再次!带着一股更加狂暴的、不容置疑的蛮横!
狠!狠!抓!向! 旁边托盘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铜!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