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脸吏卒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刚才还趾高气扬挺着的腰杆,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瞬间弯了下去,几乎成了九十度!
“户…户部…李…李郎…”他舌头像是打了结,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堆起的谄媚笑容比哭还难看,“小的…小的有眼无珠!瞎了狗眼!惊…惊扰了李公子!该死!小的该死!”他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开弓,“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下手之重,脸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他身后的兵丁们更是噤若寒蝉,刚才还杀气腾腾,此刻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慌忙收起兵器,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忠叔面无表情,眼神如同看着路边的尘埃,缓缓收起那方明黄锦缎包裹的文书。他根本不屑于再跟这种小人物多费一句口舌。
“滚开!”忠叔只吐出两个字。
“是!是!是!”马脸吏卒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如同捣蒜,对着身后的兵丁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李公子让路!把路障都搬开!快!”
兵丁们手忙脚乱,七手八脚地将拒马、栅栏挪开,清理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态度恭敬得如同迎接钦差大臣。
忠叔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对李明恭敬道:“少爷,请上车。”
李明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点头哈腰、冷汗涔涔的马脸吏卒,仿佛刚才那场闹剧的主角不是自己。他转身上车,步履从容。张铁柱则狠狠地瞪了那吏卒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才跟着爬上车辕。
马车在吏卒和兵丁们无比惶恐、敬畏的目送下,重新启动,平稳地驶入了幽深的正阳门门洞。方才还蛮横如狼的兵丁,此刻如同温顺的绵羊,垂手肃立两旁。
“啧啧,看见没?户部李郎中的公子!”
“乖乖,怪不得!我说那老管家气度不凡呢!”
“那马脸刘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活该!”
“李郎中?就是新调回京那位?听说很得圣眷啊!”
身后,传来围观人群压低的议论声,充满了敬畏和八卦的兴奋。马脸吏卒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城门洞内光线昏暗,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在拱壁间回荡,更显沉闷。张铁柱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忍不住了,在车厢里兴奋地低声道:“明哥儿!忠叔!太解气了!你们看见那马脸变色的样子没?跟开了染坊似的!嘿嘿,老爷的官凭真管用!比俺的铁锤还好使!”
忠叔坐在车辕上,面沉如水,并未回应张铁柱的兴奋。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地感知着城门洞内外的动静。
李明靠在车厢内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刚才忠叔亮出父亲官凭的瞬间,那马脸吏卒眼中闪过的,不仅仅是恐惧和谄媚,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释重负?仿佛完成了某项棘手的任务?这绝非寻常敲诈勒索者该有的反应!
这刁难,来得突兀,去得蹊跷。是暗处的敌人指使的一次试探性攻击?想看看他李明初入京城的反应?看看李家在京城究竟有多少分量?还是…另有所图?
马车即将驶出城门洞,前方出口的光亮越来越盛,京城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忠叔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在城门洞内侧阴影处,一个倚墙而立、似乎在看守拒马的普通兵丁身上!
那兵丁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似在打盹。就在李家马车经过他身前的刹那,他极其自然地抬手,似乎想挠一挠后颈。
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借着洞口斜射进来的光线,忠叔清晰地看到,那兵丁抬起的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赫然露出一小块暗红色的、扭曲的皮肤!
疤痕!
又是那种如同蜈蚣般狰狞、令人过目不忘的疤痕!
忠叔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绝非偶然!这兵丁的位置,恰好能观察到刚才冲突的全过程!他是在监视?还是在确认什么?
马车毫无阻滞地驶出了城门洞,彻底沐浴在京城的阳光之下。
眼前,是豁然开朗的、足以并行十数辆马车的宽阔御道!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繁华楼宇,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声浪鼎沸!帝都的恢弘气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然而,忠叔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猛地回头,看向那幽深的城门洞。那个倚墙的兵丁已经消失在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明察觉到忠叔的异样,掀开侧帘:“忠叔?”
忠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低声道:“少爷,无事。京城到了。”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李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力掩饰的凝重。他顺着忠叔刚才回望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城门洞深邃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
马车汇入御道汹涌的人流车海。李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飞快地在街边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父亲信中提到的“可靠旧部”,手持青竹骨扇…
他的视线掠过喧闹的茶楼,掠过飘着香气的点心铺子,掠过几个围在杂耍摊子前叫好的闲汉…突然,他的目光在街角一家名为“翰墨轩”的书画铺子旁定住了!
铺子廊檐下的阴影里,安静地站着一个穿着半旧靛蓝布袍、身形颀长、面容普通的中年文士。他手中,正随意地摇动着一柄展开的折扇。扇骨,是温润中透着坚韧的青竹!扇面上,几竿疏淡的墨竹迎风而立,笔意清癯孤傲,在周遭的喧嚣中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沉静。
就在李明目光投去的瞬间,那中年文士似乎有所感应,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他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对着李明乘坐的马车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幅度之小,若非李明全神贯注,几乎会以为是光影的错觉。
青竹骨扇!接应之人!
李明的心跳漏了一拍。然而,喜悦尚未升起,忠叔那压抑着极度震惊的低语,如同冰水般灌入他的耳中:
“少爷…刚才城门洞里…那个守拒马的兵丁…他手腕上…有疤!和…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李明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他猛地回头,再次望向那已经远去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正阳门。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帝国国门之内!那如同鬼魅标记般的狰狞疤痕,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个守城兵丁的身上!这意味着什么?
那手持青竹骨扇、沉静如渊的中年文士,代表着父亲铺就的明路。
而那遍布疤痕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已深深渗透进这帝都的脉络之中,无处不在!
初入京城的兴奋与豪情,被这城门洞内外的明暗交错,彻底浇上了一桶彻骨的冰水。前路,是繁华似锦,还是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