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前面的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说你呢!那拉菜的车!靠边靠边!让贵人先过!”
“路引!路引拿出来!没路引的滚蛋!”
几个穿着皂衣、腰挎铁尺的守门吏卒在车马人流中穿梭,吆五喝六,唾沫横飞。他们如同门神前的恶犬,将权力赋予的丁点威风,放大了十倍施加在每一个试图入城的普通人身上。
终于,李家的马车挪到了检查口。
“停下!停下!”一个尖利如同破锣的嗓子炸响。
只见一个瘦高个儿、长着张马脸、三角眼滴溜乱转的小吏,带着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兵丁,大剌剌地拦在了车前。这小吏穿着半新不旧的吏服,帽子歪戴着,嘴角向下撇着,浑身透着一股子“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刁钻气。
“哪来的?进城干什么?车上都装的什么?打开!仔细检查!”马脸吏卒眼皮都不抬,手里的铁尺不耐烦地敲打着车辕,发出“梆梆”的声响。
忠叔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差爷,我等是进京赶考的士子,行李无非是书籍、衣物,并无违禁之物。”他语气平和,礼数周全。
“赶考的?”马脸吏卒这才抬起眼皮,三角眼在忠叔、刚下车的李明以及骑在马上的张铁柱身上来回扫视,那眼神如同打量待宰的肥羊。当他的目光落到张铁柱那魁梧如铁塔的身板,尤其是腰间那把用布裹着、但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短柄铁锤时,三角眼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鬣狗。
“士子?”他嗤笑一声,拖着长音,阴阳怪气地道,“我看不像!读书人出门,带这么个凶神恶煞的莽汉?还藏着铁器?嗬!”他用铁尺指向张铁柱腰间的铁锤,声音陡然拔高,“说!藏着凶器意欲何为?我看你们形迹可疑,保不齐是哪里流窜来的江洋大盗,假扮士子想混进京城作乱!”
这顶大帽子扣得又急又狠!周围等待入城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有好奇,有同情,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张铁柱被这“江洋大盗”的名头砸懵了,黝黑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铁锤,瓮声瓮气地辩解:“你…你放屁!俺是明哥儿的书童!这锤子是俺吃饭的…” 他“家伙”二字还没出口,就被李明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硬生生堵了回去。
李明上前一步,挡在忠叔身前,对着那马脸吏卒,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差爷此言差矣。学生李明,乃江南江宁府今科院试案首,有学政衙门出具的文书凭证为凭。这位张铁柱,确为学生书童,性情耿直,身强力壮,一路护卫周全。其所携铁锤,乃家传之物,防身而已,绝非凶器。差爷职责所在,检查理所应当,然妄加揣测,污人清白,恐非朝廷法度所容。”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点明案首身份,又搬出朝廷法度,既表明了身份,也软中带硬地顶了回去。
“案首?嗬!好大的名头!”马脸吏卒显然没把“小三元”放在眼里,三角眼里的恶意更浓了,他显然认定了这伙人是软柿子,可以借机敲打一番,或者…完成某些人交代的任务?他猛地一挥铁尺,指向马车上的书箱,厉声道:“少拿功名压人!到了这天子脚下,是龙也得盘着!谁知道你那案首文书是不是假的?谁知道你书箱里夹带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来人!把箱子都给我卸下来!特别是书箱!一本一本翻!仔细查验!若有夹带违禁文书、谤议朝政者,立刻锁拿!”
“是!”两个兵丁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要动手搬箱子。
“放肆!”忠叔脸色瞬间沉如寒冰,一步跨出,挡在书箱前,苍老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迫人的气势,“圣贤之书,士子心血,岂容尔等粗鄙之手肆意翻检污损?!若损毁一页,尔等担待得起吗?!”
“老东西!滚开!”一个兵丁不耐烦,伸手就去推搡忠叔!
“你敢!”张铁柱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如同平地惊雷!他猛地从马上跃下,落地时“咚”的一声,地面似乎都颤了三颤!他如同愤怒的棕熊,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了那兵丁伸向忠叔的手腕!
“哎哟!”那兵丁只觉得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骨头都要碎了,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反了!反了!竟敢袭击官差!”马脸吏卒又惊又怒,尖声叫着,抽出铁尺,“快!快来人!把这伙贼人拿下!”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几个附近的兵丁闻声立刻围拢过来,刀枪出鞘,寒光闪闪!周围的人群吓得连连后退,惊呼一片!
李明的心猛地一沉!这分明是故意找茬!而且是冲着搜查书箱来的!联想到一路的威胁信和窥伺,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刁难背后,必有暗敌指使!一旦书箱被当众翻检,无论是否查出什么,都是对士子尊严的极大侮辱,更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栽赃陷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忠叔猛地一声断喝:“住手!”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和兵丁的叫嚣。他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过马脸吏卒和那几个兵丁,最后定格在马脸吏卒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上。忠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硬皮文书。
那锦缎明黄,在幽暗的城门洞内,如同点亮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周围的兵丁看到那抹刺眼的明黄,动作都是一滞!在京畿之地当差,谁不知道这种颜色的意义?
忠叔并未立刻打开,而是用两根手指,捏着文书的一角,将锦缎包裹上那个清晰无比的、鲜红如血的朱砂大印,以及大印下方那力透纸背、极具辨识度的“户部正堂”四个大字,稳稳地、清晰地展示在马脸吏卒的眼前。
“认得吗?”忠叔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不带一丝温度,却字字砸在马脸吏卒的心头,“认得这户部衙门的朱砂大印吗?认得‘户部正堂’这几个字吗?”
马脸吏卒脸上的蛮横、凶狠、得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僵在了那张马脸上。他的三角眼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收缩,死死地盯住那方鲜红刺目的印章和那几个铁画银钩的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户部!户部正堂!新任户部郎中李承宗!
这个名字,最近几天如同风暴般席卷了京畿官场最底层的每一个角落!谁不知道这位爷是陛下特旨从地方擢升的心腹?谁不知道他掌管着钱粮赋税的实权?谁不知道他甫一入京,就雷厉风行地开始整顿户部积弊,手段强硬?
自己…自己竟然在刁难他的家眷?!还差点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