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子,刀子般刮过空旷的草场,发出凄厉的呜咽。
枯黄草茎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一直延伸到铅灰色天穹下起伏的丘陵。
这里是金狼王庭势力范围的西北边缘,毗邻赫连部的传统草场,本该是牛羊成群的富庶之地,如今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
“呜——”
低沉悠长的牛角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紧接着,丘陵背后猛地腾起一片烟尘!
数百骑赫连部精骑如同蛰伏已久的狼群,骤然暴起!
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显眼的旗帜,骑士们裹着灰扑扑的厚皮袄,脸上涂着防冻的油脂,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战马喷吐着浓重的白气,马蹄裹着厚布,踏在冻硬的雪地上,声音沉闷如鼓点。
“金狼崽子!爷爷来收草料钱了!” 为首的赫连部千夫长巴特尔嗓门洪亮,带着刻意的粗野和挑衅,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凌空一挥!
“杀——!” 数百赫连骑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浪压过寒风,直扑向山谷中一个规模不小的金狼部后勤营地!
营地里大多是老弱和少量守卫,正忙着将最后一批来不及运走的干草捆扎装车。
“敌袭!是赫连部的杂种!”
营地瞬间炸锅!守卫的头目惊怒交加,一边嘶吼着组织抵抗,一边疯狂吹响示警的号角。
留守的几十名金狼战士仓促上马,挥舞着弯刀迎了上去。
然而,赫连骑兵的冲锋在距离营地还有一箭之地时,猛地一分为二!如同两道灵活的灰龙,沿着营地外围高速掠过!他们根本不与守卫正面接战!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毒蜂般泼洒出去!目标不是人,而是营地边缘那些堆积如山的干草垛!更阴损的是,不少箭头上还绑着浸透油脂的破布,在空中就燃起火焰!
“噗!噗!噗!”
火箭扎入干燥的草料堆,橘红色的火苗瞬间爆燃!
风助火势,浓烟滚滚而起,眨眼间就吞噬了数座草垛!火光映红了半边灰暗的天空,也映照出营地内金狼人绝望惊惶的脸!
“救火!快救火啊!”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营地。
老人、妇孺慌乱地提着皮囊水桶冲向火堆,却被炽热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
守卫们想去扑火,又不得不分神警惕那些在外围高速游弋、不断抛射冷箭的赫连骑兵。
“哈哈哈!烧得好!”
巴特尔勒住战马,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放声狂笑,声震四野,“告诉蒙哥!这片草场,赫连部替他‘保管’了!想要?拿命来换!”
“撤!” 眼看营地彻底陷入混乱,巴特尔毫不恋战,一声尖锐的呼哨,数百赫连骑兵如同来时一样迅猛,掉转马头,卷起漫天雪尘,
在后续赶来的金狼援军愤怒的目光中,扬长而去,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火场和冲天黑烟。
“混蛋!赫连勃勃!你这个背信弃义的鬣狗!”
匆匆赶来的金狼部万夫长图门看着被焚毁近半的草料和惊魂未定的部民,气得浑身发抖,狠狠一刀劈断了旁边的拴马桩。
数十里外,另一处重要的水源地——月牙泉。
寒冬时节,泉水并未完全冻结,是附近几个金狼部小部落和大量牲畜赖以生存的命脉。
厚厚的冰层边缘,凿开的取水口冒着丝丝白气,牧民们排着长队,小心翼翼地从冰窟窿里汲水。
突然,大地传来轻微的震动!远处地平线上,烟尘再起!
“赫连部!又是赫连部的骑兵!” 了望的牧民发出惊恐的尖叫。
数百赫连骑兵如旋风般卷至!他们并未冲击取水的牧民,而是在距离水源数百步外勒住战马。
为首的将领正是赫连勃勃麾下以骑射闻名的神射手,苏德。
苏德冷冷地扫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牧民和远处闻讯集结而来的少量金狼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张巨大的铁胎弓,弓弦上搭着的,是三支特制的、箭头闪烁着诡异蓝芒的重箭!
“瞄准!泉水上游!冰层薄弱处!” 苏德的声音冰冷如刀锋。
“嗡——!”
弓弦震响!三支重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射向月牙泉上游冰层与岩石结合最脆弱的地带!
“轰!咔嚓嚓——!”
重箭蕴含的恐怖力量和箭头上涂抹的某种腐蚀性药剂同时爆发!
坚硬的冰层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裂!无数冰屑混合着浑浊的泉水冲天而起!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
“不好!冰塌了!”
“快跑啊!”
取水口附近的牧民魂飞魄散,丢下水桶皮囊,哭喊着四散奔逃!刚刚凿开的取水口被崩塌的冰块和激涌的浊流瞬间堵塞、污染!
“水源!我们的水源!” 赶来的金狼卫看着瞬间变得污浊不堪、并且冰层结构被严重破坏的月牙泉,目眦欲裂!
没有干净的水源,周围的部落和牲畜都将面临灭顶之灾!他们愤怒地想要追击,但苏德早已带着赫连骑兵,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报——狼主!赫连部骑兵再次袭扰我西北草场,焚毁干草数千捆!”
“报——狼主!月牙泉水源地被赫连部破坏,周围三个小部落牲畜饮水告急!”
“报——狼主!我部一支前往黑石城前线运送箭簇的小队,在野狼谷遭遇赫连部伏击,箭簇尽失,押运士卒伤亡过半!”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入蒙哥温暖的王帐。
炭火烧得很旺,烤肉的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然而帐内一众金狼将领的脸色,却如同帐外的寒冰。
速不台猛地捶了一下面前的矮几,震得酒碗跳起:
“狼主!赫连勃勃这条老狗!他不敢正面与我金狼铁骑交锋,尽用这些下三滥的阴招!焚草料,毁水源,劫辎重!这是在挖我们的根!断我们的脊梁!”
另一位负责后勤的万夫长脸色铁青,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狼主,赫连部的袭扰范围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刁钻。
他们熟悉地形,滑不留手,我们派去围剿的部队要么扑空,要么被他们牵着鼻子在雪地里兜圈子!
长此以往,前线勇士的口粮、战马的草料、箭矢的补充…都会出大问题!更可怕的是,后方不稳,人心浮动啊!”
“后方不稳?”
蒙哥缓缓放下手中割肉的小刀,拿起洁白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炭火爆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众将愤怒焦虑的脸,最后落在舆图上那片被标记为赫连部势力的区域。
“赫连勃勃…” 蒙哥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鹰,
“他不是在帮秦烈,他是在利用秦烈,给自己捞好处,抢地盘!他以为本汗的大军陷在北疆,就奈何不了他这头老鬣狗了?”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传令!”
所有将领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秃鹫卫,分出一半兵力!由你速不台亲自统领!”
蒙哥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赫连部核心草场的位置,
“给本汗盯死赫连勃勃的王帐!他敢再动我后方一根草,你就给我烧光他三个部落的过冬存粮!把他最肥美的草场,变成焦土!”
“是!狼主!” 速不台眼中凶光毕露,轰然应诺。
“调‘雪獒’队北上!配合围剿赫连部的游骑!他们的鼻子,给本汗把那些藏在雪地里的耗子揪出来!”
“遵命!”
“另外,” 蒙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通知依附赫连部的小部落首领,本汗知道他们的牛羊被赫连勃勃强征了不少。
告诉他们,只要肯归顺金狼王庭,本汗既往不咎,开春后,分给他们十倍的水草丰美之地!赫连勃勃能给的,本汗能给更多!他给不了的,本汗也能给!”
“狼主英明!” 众将领齐声应道,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指赫连勃勃的根基!
“去吧。” 蒙哥挥挥手,重新坐回主位,拿起小刀,慢悠悠地切割着烤得金黄的羊腿肉,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命令。
“让赫连勃勃知道,草原的天,只能有一个太阳。跟秦烈勾结?他选错了靠山,也挑错了时候。”
凛冽的寒风中,赫连勃勃裹着厚重的白熊皮大氅,站在自己王帐所在的山坡上,眺望着远方金狼王庭的方向。
寒风卷起他花白的胡须,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巴特尔和苏德策马奔来,在他身后下马行礼。
“大汗,按您的吩咐,又‘关照’了金狼崽子三处地方。”
巴特尔咧着嘴,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烧了他们不少草料,月牙泉没个把月别想恢复,还截了他们一队箭簇!”
苏德补充道:“金狼卫追得很紧,但雪原够大,我们甩掉了。速不台的主力被我们引向了北边。”
赫连勃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深邃。
远处地平线上,隐隐可见金狼部骑兵调动掀起的烟尘,方向正是他几个附庸部落的草场。
“蒙哥…果然不是肯吃亏的主。”
赫连勃勃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草原风雪磨砺出的沧桑,“他这是要断我的根,挖我的墙角了。”
“大汗,那我们…” 巴特尔脸上的笑容收敛,露出一丝担忧。金狼王庭的报复,显然比预想的更猛烈、更精准。
赫连勃勃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自己忠诚的将领,最终落在南方——那是北疆,秦烈所在的方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和蒙哥,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告诉儿郎们,袭扰继续!但范围收缩,目标更小,下手更快!一击即走,绝不纠缠!”
“秦烈在北疆拖住蒙哥的主力,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要让蒙哥知道,他的后院,永远别想安稳!他派去北疆的兵越多,他老巢就越空!”
“至于那些墙头草的小部落…” 赫连勃勃眼中寒光一闪,
“派人去告诉他们,金狼部许诺的都是空话!开春?他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问题!跟着我赫连部,抢到的草场,本大汗分他们三成!实实在在的三成!”
“是!大汗!” 巴特尔和苏德精神一振。
寒风卷过山坡,扬起细碎的雪尘。
赫连勃勃如同屹立在风雪中的孤狼,目光在北方金狼王庭的威胁与南方北疆的战局之间来回逡巡。
这场在广袤草原侧翼展开的、规模不大却异常阴狠的“助攻”,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激起了蒙哥更猛烈的反扑,也悄然分担着磐石城下那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秦烈的坚壁清野,与赫连勃勃的袭扰后方,一南一北,一明一暗,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向草原霸主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