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镇守使府衙，军议厅的肃杀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硝石和皮革的味道顽固地黏在空气里。
秦烈负手站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沉沉地扫过标注着蒙哥王庭黑狼旗的广袤草原，最终落回代表北疆五城的赤红标记上。
十五万控弦之士，开春南侵，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心头，也压在每一个北疆军民的心头。
“侯爷，”
林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挺直如标枪，“匠作司鲁锤和后勤司钱粮主事求见。”
“进。”秦烈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鲁锤那粗豪的身影几乎挤满了门框，布满老茧的大手搓着，胡子上还沾着几点炉灰。
钱粮紧随其后，精瘦的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此刻无法掩饰的焦灼。
“侯爷！”鲁锤声如洪钟，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神机弩是好东西！可铁料，尤其是上好的拓木箭杆，缺口太大了！仓库里的撑死够造八百具，可咱们三个月要两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钱粮立刻接口，语速飞快：“侯爷，属下已溢价三成派人去西域催货，本地樵夫猎户也都发动了，按市价两倍收硬木。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粮仓存粮支撑军民四个月尚可，一旦开战，人吃马嚼，消耗倍增！屯田令已下，黍米薯蓣抢种下去也要时间！
府库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淌出去，快见底了！”
秦烈缓缓转过身，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钱粮递上厚厚一叠账簿，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催命符。
巨大的军费缺口，像一张无形的巨口，随时可能吞噬掉他精心打造的北疆防线。
坚城利弩，十万带甲，最终都要靠钱粮支撑。
厅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鲁锤和钱粮屏住呼吸，等待着决定。
秦烈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窗外。
冬日的阳光惨淡，照在远处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西域商队色彩斑斓的帐篷点缀其间，驼铃声隐约可闻。
赫连部送来的优质战马在临时马场打着响鼻。混乱，却充满了活力与…财富流动的轨迹。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阴霾的闪电，骤然劈开他心头的沉重。
“钱粮。”秦烈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
“属下在！”
“北疆五城，每日进出多少商队？西域胡商，本地行商，还有…与赫连部的私下交易？”
钱粮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飞快心算：“回侯爷！单是苍狼城，固定大型西域商队就有萨迪克等三家，中小商队不下二十支！本地行商更多。
与赫连部的交易虽在暗处，但规模…绝对不小！只是各自为政，抽税混乱，跑冒滴漏严重，利润大头都被大商队和…某些蛀虫拿走了。”
“蛀虫？”秦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就拔掉蛀牙，把肉都收回来！”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传令！即日起，成立‘血狼商行’！由镇守使府衙直属，总管北疆五城所有对西域、以及对草原赫连部的一切官方贸易！
民间小额交易不予干涉，但大宗货物进出，必须经‘血狼商行’统一核准、定价、抽税！”
鲁锤和钱粮同时瞪大了眼睛。
“萨迪克！”秦烈目光锐利如刀，看向门口侍立的亲卫。
“在，侯爷！”一个穿着华美西域锦袍、眼窝深陷、留着两撇精致胡须的中年胡商立刻躬身进来，正是西域大商队的首领萨迪克。他脸上带着商人惯有的谦卑笑容，眼神却异常明亮。
“你熟悉西域商路，精通胡汉贸易，更与赫连部有旧。”
秦烈盯着他，“本侯任命你为‘血狼商行’第一任大管事！全权负责商行运作。
本侯给你兵权，谁敢阻挠商行行事，以资敌论处，杀无赦！但本侯也要看到实打实的利润！三个月内，商行利润，必须填上匠作司原料缺口的三成！可能做到？”
萨迪克身体猛地一震，脸上谦卑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取代。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侯爷信重！萨迪克以商路之神起誓！必竭尽全力，不负侯爷所托！
三个月，三成利润，只多不少！若做不到，萨迪克提头来见！”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金饼！掌控整个北疆的官方贸易通道，背后站着秦烈这尊杀神，其中的利润和权势，远超他之前十倍！
“很好！”秦烈点头，转向钱粮，“
钱粮，你负责统筹协调，为商行提供必要支持，同时严查账目，确保每一枚铜板都用在刀刃上！‘血狼商行’的利润，优先保障军械原料和粮草征购！
鲁锤，你要的木头和铁，等着商行给你运回来！”
“遵命！”钱粮和鲁锤同时抱拳，眼中燃起希望。鲁锤更是咧开大嘴，仿佛已经看到堆积如山的拓木和铁料。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北疆五城激起了滔天巨浪。镇守使府衙的告示贴满了五城城门和市集。
“‘血狼’商行？总管所有大买卖？这…这是要断了我们的财路啊！”
一个囤积了大量皮货准备运往西域的本地豪商脸色煞白，在自家堂屋里团团转。
“断个屁！”旁边的心腹师爷小眼睛闪着精光，“老爷，看清楚！是总管，不是禁止！咱们以前得打点各路牛鬼蛇神，还要被大商队压价。
现在好了，只认‘血狼’一家！规矩定死了，该交多少税明明白白！背靠侯爷这棵大树，往西域，往赫连部，谁敢劫咱们的货？
安全了！成本反而可能降了！利润…未必比以前少！”
豪商一愣，仔细琢磨告示条文，浑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西域商队驻地，萨迪克的帐篷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昔日与他平起平坐甚至隐隐压他一头的大商队首领们，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萨迪克大管事！恭喜恭喜啊！以后我们‘金驼队’的货，可全仰仗您了！”
“是啊是啊！有侯爷和您坐镇，这商路才算真正通了！我们‘沙狐商队’愿唯您马首是瞻！”
萨迪克矜持地坐在主位，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心中对秦烈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侯爷这一手，不仅收拢了贸易权，更把他萨迪克彻底绑在了北疆的战车上，一荣俱荣。
也有不开眼的。
一个仗着背后有帝都某位大人物的影子、平日骄横惯了的商队首领，带着手下强闯刚刚挂牌的“血狼商行”总部——
位于苍狼城最繁华地段的原官仓大院，企图以势压人，拒不接受新的贸易条例。
“什么狗屁‘血狼商行’！老子在帝都有人！这货，今天必须按老规矩出！谁敢拦……”他话音未落。
“噗嗤！”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一队身着玄黑轻甲、胸口绣着狰狞狼头的烈风营精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为首的小队长面无表情，手中长刀滴血。
那商队首领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缓缓栽倒。他带来的十几个打手，瞬间被数倍于己的烈风营士兵按倒在地，刀锋架颈，噤若寒蝉。
“扰乱‘血狼商行’秩序，抗拒侯爷法令者，杀无赦。”
小队长冰冷的声音传遍大院，也传遍了整个苍狼城。所有观望者心头一凛，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秦侯爷的刀，是真敢砍下来的！
血腥的震慑立竿见影。次日，“血狼商行”总部巨大的院门前，车水马龙。
西域的香料、宝石、骏马，北疆的皮毛、药材、矿石，赫连部送来的优质战马、奶制品、草原特有的药草…大宗货物在商行统一登记、核定价格、抽取定额关税。
流程清晰，效率极高。商行内部，算盘声噼啪作响，穿着统一制式短褂的账房先生们忙得脚不沾地。
穿着“血狼”号衣的护卫队来回巡视，眼神锐利。秩序，前所未有的秩序取代了昔日的混乱。
仅仅半个月后，匠作司巨大的仓库里。
“哈哈！好！好木头！好铁！”
鲁锤蒲扇般的大手拍打着新运抵的、散发着清香的百年拓木，又抓起一块沉甸甸的乌黑铁锭，笑得合不拢嘴。
“萨迪克那胡商，还真有两下子！这批货，够老子再赶出三百具神机弩！”
钱粮看着手中商行送来的第一笔巨额利润交割单，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侯爷…真乃神人也！开源节流，这‘血狼’一开，军费这条快要干死的河，总算又活了！”
苍狼城最高的望楼之上，秦烈迎风而立。俯瞰着城中“血狼商行”方向络绎不绝的车队，听着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萨迪克恭敬地站在他身后半步，详细汇报着商行运转和惊人的利润预期。
“侯爷，通往赫连部的秘密商道已完全掌握，利润比预想的还要高三成。
西域那边，几个大贵族对咱们的独家药材和精铁很感兴趣，价格抬得很高。
照此下去，三个月…属下有把握超额完成您的交代！”萨迪克的声音充满信心。
秦烈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城外更远处，那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
商行解决了燃眉之急，但蒙哥带来的战争阴云下，还有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