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苍狼城。
连续数日的风雪终于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久违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阴霾,洒落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城头。
冰冷的空气吸入口鼻,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清新,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那是兵变留下的印记,也是劫后余生的证明。
城守府前的广场,此刻已被人潮填满。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士兵们身着染血的残甲,拄着长矛,挺直脊梁;幸存的百姓们裹着厚厚的冬衣,脸上带着疲惫,眼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期待;匠户、商贩、流民…所有苍狼城的子民,都自发地聚集在这里。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一座丈许高的木台。
台上,一杆玄黑色、象征着镇北王府赫赫武勋的“镇北”王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杆旁,静静矗立着一面崭新的、更大的旗帜——底色是象征着大夏疆土的玄黑,旗面中央,用金线绣着一颗狰狞咆哮的狼头!狼眼猩红,獠牙毕露,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凶悍与不屈!
这,将是镇北将军的帅旗——“血狼旗”!
秦烈站在木台中央。他并未刻意披挂华丽的甲胄,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狼皮大氅。大氅上残留着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照出些许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比北疆最冷的寒星还要锐利,平静地扫视着台下万千军民。
他的身影并不算特别魁梧,却如扎根于北疆冻土的古松,挺拔、沉稳,透着一股能扛起山岳的力量感。
经历了柴房苏醒的绝望、退婚的屈辱、离京的艰险、边境的厮杀、兵变的血火…一路走来,踏着荆棘与尸骸,他终于站在了这里。
气息内敛,却自有一股如山似岳的威严弥漫开来,让喧闹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
“钦差大人到——!” 一声嘹亮的通传,打破了寂静。
只见一队身着宫廷禁卫服饰的骑士,拱卫着一辆装饰着明黄流苏的华丽马车,缓缓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驶至台下。车帘掀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绯红宫袍的内侍监,手持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略显倨傲地走下马车,踏上了木台。
内侍监的目光扫过秦烈身上那带着血污的旧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刻意拔高,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苍狼城镇守使秦烈,忠勇体国,临危受命!于北疆兵祸骤起之际,星夜驰援,力挽狂澜!斩叛将,诛国贼,定乱局,安民心!功勋卓着,忠勇可嘉!实乃国之干城,朕心甚慰!”
“特擢升秦烈,为镇北将军!开府建牙,便宜行事!望卿不负朕望,整饬边务,安抚黎庶,固我国门,扬我国威!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士兵们以拳捶胸,发出沉闷的轰鸣;百姓们激动地跪伏在地,热泪盈眶。
镇北将军!这意味着北疆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终于有了真正的主心骨!有了能带领他们在这苦寒之地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的希望!
内侍监宣读完圣旨,脸上挤出程式化的笑容,将圣旨递向秦烈:“秦将军,恭喜高升!接旨谢恩吧!”
秦烈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明黄卷轴。他的动作沉稳有力,声音清晰而平静,穿透了欢呼的声浪:“臣,秦烈,叩谢陛下隆恩!必当鞠躬尽瘁,守土安民,不负圣望!”
他的头微微低垂,无人能看到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冰封的瞳孔深处,一丝冰冷的嘲讽一闪而逝。隆恩?这不过是皇帝在铁证和压力下,被迫给出的“赏赐”罢了。
“将军请起!” 内侍监虚扶一把,随即又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枚雕刻着狰狞狼头的玄铁虎符和一方青铜鎏金的镇北将军印。“此乃虎符帅印,请将军收好。”
秦烈站起身,接过象征北境最高军政权柄的虎符帅印。入手冰凉沉重。他握紧虎符,感受着其上冰冷的棱角和那狼头图腾的凶悍气息,一股无形的气势,仿佛随着这枚虎符的归属,从他身上升腾而起,更加厚重,更加威严!
内侍监完成了使命,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微微颔首:“将军军务繁忙,咱家就不多叨扰了,还需即刻回京复命。”
“钦差大人辛苦。” 秦烈淡淡回礼,示意亲卫送钦差一行离开。对于帝都来的人,他始终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和警惕。
目送钦差的马车在禁卫簇拥下离开广场,秦烈转过身,面向台下依旧激动沸腾的万千军民。他一手高举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一手紧握着冰冷的玄铁虎符。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染血的旧衣和狼皮大氅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狂热、敬畏、信任和期盼。
秦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雪后的凛冽和北疆独有的粗粝。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圣旨在此!虎符在此!”
“自今日起,秦烈,受命于陛下,承此重托,为镇北将军!镇守北疆!”
“此旗——”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旁那面崭新的、狰狞咆哮的“血狼旗”。
“便是我北疆军魂!是我等立足于此,抵御外辱,守护家园之信念所系!”
“此旗所立之处——”
秦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冲天的豪气:
“便是我大夏疆土!寸步不让!”
“便是我等家园!誓死守护!”
“凡犯我疆土者——”
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所有士兵坚毅的脸庞:
“必以血偿!以命相搏!”
“凡祸乱我北疆者——”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饱经风霜的百姓:
“虽远必诛!绝不姑息!”
“此誓——”
秦烈猛地抽出腰间佩剑,那柄在兵变中饱饮叛军鲜血的玄铁长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他手腕一震!
锵——!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龙吟般的厉啸!猛地斩落!
咔嚓!
坚硬的木台边缘,一块厚重的青石条,竟被这一刀蕴含的狂暴力量和凛冽杀气,硬生生斩裂!碎石飞溅!
“天地共鉴!日月同昭!”
刀尖斜指苍穹,秦烈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铁血铸就的誓言,回荡在苍狼城的上空,也狠狠砸进了每一个军民沸腾的血液里:
“血债,必以血偿!北疆安宁,由我秦烈,与诸君——共守之!”
短暂的死寂。
随即——
“吼——!!!”
“镇北将军!!”
“血狼旗!!”
“共守北疆!血债血偿!!”
……
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士兵们疯狂地捶打着胸膛和盾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百姓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热泪盈眶,声嘶力竭地呐喊!
匠户、商贩、流民…所有人都被这誓言点燃了!巨大的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霄而起!震得城头的积雪簌簌落下!震得远处山峦似乎都在回响!
林风拄着刀,站在秦烈身后,仅存的独眼通红,死死盯着那面迎风怒展的血狼旗,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阿依娜站在人群前方,望着台上那个如同战神般的身影,清冷的眸子里也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秦烈收刀回鞘,任由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将自己淹没。他转过身,亲手解下那面象征着镇北王府过往荣光的玄黑色王旗,动作沉稳而庄重。然后,他握住那面崭新的、狰狞咆哮的血狼旗旗杆。
手臂肌肉贲张,气沉丹田!
“喝!” 一声低沉的断喝!
丈许高的旗杆,连同那面巨大的血狼旗,被秦烈单手稳稳地、深深地插入了木台最中央、最坚实的位置!
嗡!
沉重的旗杆入地三分,纹丝不动!巨大的血狼旗在寒风中猛地一振,发出猎猎的咆哮!狰狞的狼头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金光,猩红的狼眼仿佛活了过来,冷冷地、威严地俯视着整个苍狼城,俯视着这片它将要守护的北疆大地!
镇北将军旗——立!
秦烈按剑而立,站在血狼旗下,身影挺拔如标枪。他目光越过欢呼沸腾的人群,越过苍狼城低矮的屋檐,投向更北方那片苍茫无垠、潜藏着无尽杀机的雪原。阳光落在他坚毅的侧脸上,也落在他紧握剑柄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帝都的账,草原的狼…血债,才刚刚开始清算。
而北疆,从此刻起,有了新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