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皇城,金銮殿。
沉重的殿门隔绝了殿外的风雪,却隔绝不了殿内那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铜筒,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躺在御阶之下,兵部尚书王大人高举过顶的双手,已微微颤抖。
夏弘帝高踞龙椅,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他大半神情,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龙袍袖口下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盯着那铜筒,仿佛要将其洞穿。
“念。” 冰冷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兵部尚书王大人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小心翼翼打开铜筒,取出那份字迹如刀削斧凿般的奏章。他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噤若寒蝉的朝臣耳中:
“臣,苍狼城镇守使秦烈,谨奏陛下:北疆兵祸骤起,臣星夜驰援,幸赖陛下天威庇佑,将士用命,已于日前平定监军胡惟庸、叛将陈豹勾结草原余孽、煽动兵变之祸乱!斩首恶胡惟庸、陈豹于军前,生擒叛军头目及骨干若干,余孽尽数肃清……”
随着奏章的诵读,朝堂之上,死寂一片。只有兵部尚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击在众人心头。
叛军控制城门、围攻城守府、囚禁忠良、林风率残部死守血战、秦烈孤身破门力挽狂澜……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血淋淋的残酷。
当念到“搜获其倒卖军械、克扣军饷之私密账册一本(副本随奏章附呈)及与外敌往来信函数封(副本附呈)”时,御座之上,猛地传来一声脆响!
咔嚓!
夏弘帝手中把玩的一方羊脂玉镇纸,竟被硬生生捏碎!碎屑簌簌落下。
“……此獠罪不容诛,已被臣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其背后是否另有指使,因胡、陈二獠伏诛,线索暂断,臣当继续深挖,一查到底,绝不容此等叛国蠹虫逍遥法外!……”
“臣身为镇守使,御下不严,致使奸佞横行,酿成兵祸,惊扰圣听,罪责深重!恳请陛下责罚!然北疆新定,百废待兴,草原之狼,亡我之心不死。臣斗胆,恳请陛下允臣戴罪立功,整饬边务,安抚军民,加固城防,以御外侮!待北疆稳固,臣自当亲赴帝都,负荆请罪,听凭陛下发落!……”
“……恳请陛下恩准,对有功将士予以嘉奖擢升,对阵亡者厚加抚恤,以慰忠魂,以励士气!”
奏章念毕,兵部尚书躬身垂手,额角已渗出冷汗。大殿内落针可闻,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所有朝臣都屏住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异动。
“好…好一个秦烈!” 夏弘帝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好一个御下不严!好一个戴罪立功!”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砰!”
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胡惟庸!陈豹!” 夏弘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朕的监军!朕的边将!竟敢勾结草原,祸乱边关!倒卖军械!克扣军饷!视朕的江山如无物!视边军将士如草芥!该杀!该千刀万剐!秦烈杀得好!杀得好!”
他的咆哮在大殿内回荡,震得琉璃瓦似乎都在颤抖。然而,宰相李元甫低垂的眼皮下,一丝阴冷的精光一闪而逝。
二皇子夏元辰站在皇子队列中,脸色微微发白,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苏清雪作为侧妃随侍在旁,感受到夏元辰身体的僵硬,心头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嫉恨和恐慌。
秦烈…他不仅没死,反而立下如此泼天大功?!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李元甫适时出列,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劝慰。“胡惟庸、陈豹狼子野心,罪该万死!幸赖秦镇守使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实乃我大夏之幸,陛下洪福齐天!”
“洪福齐天?” 夏弘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李元甫那张看似忠厚的脸,又扫过二皇子夏元辰,最后落在那份奏章和附带的账册、密信抄件副本上。秦烈的奏章,看似请罪,实则邀功!
看似线索中断,实则将胡、陈叛国的铁证(部分)赤裸裸地摆在了他面前!逼他表态!更让他心惊的是秦烈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孤身闯关,破门杀入,格杀监军和叛军头目(大武师一重)!这才多久?此子的成长速度,已让他感到了实质性的威胁!北疆…俨然已成秦烈囊中之物!
“陛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陡然响起。
只见军方队列中,一位须发皆白、身形魁梧如铁塔的老将军踏前一步,正是楚风翎的父亲,军方宿老楚国公!他声若洪钟,带着军旅特有的铁血之气:“秦镇守使于危难之际,挽狂澜于既倒,平叛定乱,功勋卓着!其所请嘉奖有功将士、厚恤阵亡忠魂,更是提振军心、稳固边防之必须!老臣恳请陛下,准其所奏!并当重赏秦镇守使,以彰其功,以安北疆军民之心!”
楚国公话音未落,文官队列中,又一位清癯老者缓步出列。正是帝师陈老大儒!
他手持玉笏,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清正力量:“陛下,楚国公所言极是。胡、陈二獠叛国,罪证确凿,死有余辜。秦镇守使临危受命,平定叛乱,保境安民,功莫大焉!其自请‘戴罪立功’,实为谦逊担当之举。
北疆新定,强敌环伺,正需此等干才坐镇。老臣附议,请陛下厚赏功臣,擢升秦镇守使,总揽北疆军政,以固国门!”
陈老大儒和楚国公,一清流领袖,一军方巨擘,两人同时发声,分量如山!他们的话,如同两颗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朝堂上激起巨大波澜。
“臣附议!”
“臣附议!秦镇守使之功,当重赏!”
“北疆不可一日无强将坐镇!请陛下明断!”
……
一时间,不少中立派、甚至部分原本倾向于宰相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议。秦烈的功绩摆在那里,铁证如山,更有陈老和楚国公背书,谁敢明着反对?
更关键的是,陈老和楚国公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秦烈掌控北疆的支持!这背后的意味,让夏弘帝和李元甫心头同时一沉。
夏弘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陈老大儒和楚国公。他知道,秦烈那份真正的“礼物”——足以指向他儿子和二皇子、指向宰相的铁证原件,必然已悄然送到了这两人手中!
此刻他们的发声,既是公义,也是警告!是在逼他表态!若他此刻再敢对秦烈有丝毫打压,或者试图派人去接管北疆,恐怕那些足以掀翻半个朝堂的铁证,就会立刻出现在他案头,甚至传遍天下!
“好…好得很!” 夏弘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愤怒!身为九五之尊,竟被一个边将,被两个老臣,用这种方式逼迫!但他更清楚,此刻,他别无选择!北疆需要秦烈去稳定,去抵御草原。而帝都…经不起一场由叛国铁证引发的滔天巨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杀意。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停留在那份奏章上,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秦爱卿…忠勇可嘉,功在社稷!于北疆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平定叛乱,斩除国贼,实乃我大夏栋梁!”
“着——”
“擢升秦烈,为镇北将军!开府建牙,便宜行事!”
“有功将士林风、王山、李固、赵成等,着兵部核实功绩,论功行赏!擢升三级!赏金千两!”
“阵亡将士,厚加抚恤!其家眷,由地方官府妥善安置,免赋税三年!”
“钦此!”
圣旨宣读完,大殿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陛下圣明!”
夏弘帝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示意退朝。他靠在冰冷的龙椅上,看着群臣鱼贯而出,宰相李元甫和二皇子夏元辰离开时那难看的脸色,他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忌惮。
秦烈…镇北将军!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