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城的风雪停了,阳光刺破铅云,落在城头染血的积雪上。
血狼旗在寒风中猎猎咆哮,狰狞的狼眼俯视着这座百废待兴的边城。
城守府议事厅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肃杀与紧迫。
秦烈端坐主位,玄衣旧氅,洗去了兵变的血污,却洗不去那股百战余生的铁血之气。
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一张巨大的北疆五城舆图,墨迹犹新。
下首两侧,坐着苍狼城新任命的各级官吏,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林风按刀侍立身后,独眼锐利如鹰。
“都听清楚了?”秦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疆,从今日起,不再是朝廷嘴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它是我秦烈立足之地,更是数十万边军百姓安身立命之所!”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中央的苍狼城:“第一步,活命!人不能饿死!”
“萨迪克!”秦烈目光转向那位西域商人。
“将军!”萨迪克连忙起身,抚胸行礼,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敬畏。
“你商队常年行走西域,对耐寒抗旱的作物最熟。列出三种最适合北疆冻土、生长期最短的粮种,由府衙统一采买,分发流民垦荒!”秦烈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凡开垦荒地者,前三年免赋!所产粮食,府衙按市价七成保底收购!”
萨迪克眼睛一亮,这可是大生意,更是交好这位实权将军的良机:“将军放心!‘寒地粟’、‘沙棘麦’、‘霜打薯’,这三种最是耐寒耐旱,产量虽不高,但胜在能活命!小人立刻去办!”
“好!”秦烈点头,目光扫过新任的农事官,“张农丞,你配合萨迪克,接收种子,丈量城外无主荒地,按户分发!组织流民以屯垦队形式,集体劳作,互保互助!敢有克扣粮种、侵占田亩者——”
他声音陡然转寒,如同北风刮过冰棱:“斩!”
“下官领命!绝不敢有负将军重托!”张农丞脸色一肃,额头见汗,慌忙应下。
“活命之后,是活水!”秦烈的手指移向舆图上几条干涸的河道标记,“靠天吃饭,死路一条!工造司何在?”
“卑职在!”一名身材敦实、手掌粗大的中年汉子霍然起身,他是新任的工造司主事王铁锤,原是军中匠户头目。
“带人勘察地形,寻找地下水源!仿效西域‘坎儿井’之法,给我在苍狼城外挖暗渠!引雪水、地下水灌溉新垦农田!图纸,我稍后给你!”秦烈前世记忆里模糊的水利知识,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坎儿井?”王铁锤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将军英明!此法若成,我北疆旱地变良田有望!卑职这就带最好的勘探师傅去办!”
“人手不够,就从流民中招募壮丁!管饱饭,给工钱!”秦烈补充道,目光锐利,“记住,这是命脉!若有偷工减料,导致暗渠崩塌毁田伤人…提头来见!”
“诺!”王铁锤胸膛一挺,声如洪钟。
“接下来,是活心!”秦烈的话锋陡然变得森寒,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扫过在座的几个文官,“吏治!北疆凋敝,民不聊生,一半是天灾,一半是人祸!贪官污吏,蠹虫硕鼠,吸的是民脂民膏,啃的是边军的骨头!”
厅内温度骤降,几个掌管钱粮、刑名的官员脸色瞬间煞白。
“赵钱粮!”秦烈点名。
“卑…卑职在!”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珠乱转的干瘦老头慌忙站起,腿肚子都在打颤。
“上月兵变前,城西流民营饿死三十七人。朝廷拨下的赈济粮呢?”秦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将…将军明鉴!那…那都是兵乱,乱民哄抢…”赵钱粮额头冷汗涔涔。
“哄抢?”秦烈冷笑一声,丢下一卷账册,“啪”地砸在赵钱粮面前,“这是从你小舅子家地窖里搜出的!米粮三百石!盖的还是官仓的印!兵乱之前就搬空了!你告诉我,谁抢的?乱民抢到你家地窖里去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赵钱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面无人色。
“拉下去!”秦烈看也不看他,声音冰冷,“抄没家产,一半补偿饿死流民家属,一半充公!其本人…斩立决!首级悬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上前,拖死狗般将瘫软的赵钱粮拖了出去,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在厅外寒风中。
整个议事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剩下的官员噤若寒蝉,冷汗浸透了后背。
“李刑名!”秦烈目光转向另一个脸色惨白的中年官员。
“卑…卑职…在!”李刑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掌管刑狱,却纵容狱卒盘剥囚犯家属,草菅人命,屈打成招!狱中冤魂几何?”秦烈又丢下一叠血泪控诉状。
“卑职失察!卑职该死!”李刑名噗通跪下,涕泪横流。
“失察?”秦烈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剥去官服,杖一百,发配苦役营!家产抄没充公!刑狱司上下,全部清查!凡有劣迹者,同罪论处!”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雷霆手段,杀鸡儆猴!剩下的官员,看向主位上那道年轻身影的目光,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
“都给我听好了!”秦烈站起身,身形并不高大,却如山岳般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北疆苦寒,容不下蛀虫!我要的,是能做事、肯做事的官!俸禄,我会给你们加!但谁的手再敢往不该伸的地方伸,赵钱粮就是榜样!都下去!各司其职!我要在开春前,看到荒地开垦,看到沟渠动工!看到府衙上下,焕然一新!”
“谨遵将军号令!”所有官员如蒙大赦,慌忙起身,躬身行礼,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议事厅。
厅内只剩下秦烈、林风和阿依娜。
“将军,这般雷霆手段,会不会…”林风有些迟疑,毕竟刚经历兵变,人心未稳。
“乱世用重典!”秦烈打断他,眼神冰冷而坚定,“北疆等不起!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感化这些蛀虫!唯有刮骨疗毒,快刀斩乱麻!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跟着我秦烈,有饭吃,有活路!但想挖我的墙角,吸百姓的血…只有死路一条!”
“林风!”秦烈转向自己的心腹爱将。
“末将在!”林风挺直腰板。
“整顿后的城卫军,你亲自抓训练!按照我给你的新操典!淘汰老弱,招募流民中身强力壮、背景清白的青壮补充!告诉他们,当兵吃粮,杀敌立功,有田分!但军纪要严!敢有扰民滋事者,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林风独眼中凶光一闪,“定练出一支能战的兵!”
“还有,”秦烈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匠作坊冒出的滚滚黑烟,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匠作司,是重中之重!走,去看看王铁锤的进度!”
匠作坊内,炉火熊熊,热浪扑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王铁锤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亲自抡着大锤,和几个老师傅围着一架巨大的弩床敲打。
“将军!”看到秦烈进来,王铁锤连忙放下铁锤,用汗巾胡乱擦了把脸迎上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您看!按您给的图纸,第一架‘神机弩’样机,快成了!”
秦烈走到那架弩床边。这弩床比寻常守城弩小上一号,但结构更加复杂精妙,尤其是核心的滑轮组和连发箭匣装置,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试过了吗?”秦烈问道,手指抚过冰冷的弩臂。
“试了试力道和结构,还没上弦装箭。”王铁锤搓着手,“将军您给的这个‘滑轮’和‘棘轮’结构,简直是神了!省力不说,上弦速度起码快了三倍!还有这个箭匣,一次能装十支弩箭,扣动扳机就能连发!要是能量产,守城威力能翻几番!”
“量产是必须的!”秦烈斩钉截铁,“从今天起,匠作司分为两部!一部由你亲自带领,所有老师傅集中,全力打造神机弩!材料优先供应!另一部,招募懂木匠、铁匠手艺的流民,打造改良农具!”
他拿起旁边一件刚打造好的、造型奇特的曲辕犁:“这个,就是你说的‘省力犁’?”
“正是!”王铁锤拿起曲辕犁,兴奋地比划着,“将军您看,这弯曲的犁辕,改变了受力点,一头牛就能拉动,比直辕犁省力一半!而且转弯灵活,特别适合开垦小块荒地!流民用这个,开荒效率能大大提高!”
“好!”秦烈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这种犁,还有配套的耧车、耙具,立刻大量打造!优先配发给开荒的流民屯垦队!钱,府衙出!告诉那些流民,只要肯下力气,工具管够,地管够,饭也管够!”
“是!将军!”王铁锤激动得满脸通红,“有将军这番话,匠作司上下,就算不吃不睡,也要把神机弩和农具都赶制出来!”
秦烈拍了拍王铁锤厚实的肩膀:“告诉兄弟们,好好干!凡有功者,赏田、赏银、赏功法!我秦烈,绝不亏待实心用命之人!”
“谢将军!!”匠作坊内,所有工匠都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激动地看向秦烈,齐声高喊,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秦烈走出匠作坊,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胸中翻涌的豪情。他望向城外,那里,流民在组织下,开始清理积雪,丈量荒地;工造司的人扛着工具,在雪地里勘探标记;更远处,新招募的城卫军在林风的喝骂声中,进行着艰苦的队列训练。
一切都在废墟之上,艰难而坚定地萌发着生机。改革的刀斧已经劈下,他要在这片苦寒之地,砍出一条生路,筑起一座真正的、属于他秦烈的根基之城!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