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行馆内,烛火煌煌,秦晔端坐案前,朱笔悬而未落,目光却越过满堂跪伏的官员,落在屏风旁的池越身上。
池越抱剑而立,玄色衣袍衬得他身形如松,察觉到视线,他微微侧首,唇角勾起一丝懒散的笑。
他的指尖在剑柄上轻敲两下,提醒秦晔,意思是:这人说谎。
秦晔眸色一沉,指尖重重叩在案上:“郑刺史,朕再问一次,修堤的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郑刺史冷汗涔涔,正欲狡辩。
池越已缓步上前,靴底踏过青砖,发出极轻的声响。
他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账册,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忽然轻笑:“陛下,这账做得倒是漂亮,可惜……”
他指尖一划,“墨迹是崇云书馆今年二月新推出的梅墨,是新写的。”
满堂死寂。
秦晔盯着池越的侧脸,眼底暗流涌动。
他喜欢看他这样,从容不迫,却又锋芒毕露。
“拖下去。”他冷声下令,目光却仍黏在池越身上,直到对方察觉,回望过来,他才微微勾唇,无声说了两个字:“过来。”
池越挑眉,慢悠悠踱到他身侧,俯身时,发丝扫过秦晔的手背,痒得人心头发烫。
“陛下有何吩咐?”他低声问,嗓音里带着笑意。
秦晔不动声色地捏住他一缕头发,在指间绕了绕:“今晚,朕要亲自审他。”
池越轻笑:“臣陪您。”
他们自京中出发,巡游路线先南后北,一路巡视水利,关心耕种,有时也会审查各地刑狱案件、军备情况。
偶尔碰上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官员,便会直接处置,按律法判处抄家流放或是秋后斩首。
一路行来,秦晔已经处置了不少贪腐无能之辈。
每处置一个官员,秦晔都会让人将卷宗送回京中,由监国的昭阳公主亲自签发谕令,进一步树立其权威。
地方官员逐渐意识到,真正的权力已逐步转移至公主手中。
公务处理完毕,二人换了便装出去游玩。
画舫珠帘内,秦晔握着池越的手细细描摹:“工部改良的农具,如今江南十户九用。这些百姓的拥戴,比朝堂上那些虚礼实在得多。”
池越指尖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勾画:“运河沿岸十二州,已有八位知府换上了昭阳提拔的人。剩下四个……”
他在某处重重一点,“尤其是这位徐州都督,当年可是带兵阻拦过公主掌军的。”
“所以朕特意留到最后。”秦晔忽然将人拉进怀里,下巴抵着他肩窝,“意儿是个好学生,她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
池越轻笑出声。
昭阳公主十四岁时,已经能用他设计的零件组装出射程超三百步的连弩。
如今数年过去,当年摆弄机括的小女孩,已能不动声色地将反对她的大臣逐个清除。
雨滴打船篷上,滴答声响中,驿丞送来加急文书。
秦晔看完递给池越:“昭阳处置了礼部两个老顽固,罪名是私藏禁书。”
他眼中闪过欣慰,“她比朕想象得更快。”
接下来的行程中,每到一处,秦晔都会有意无意提及昭阳公主。
那些官员揣摩着秦晔的心意,个个争先恐后地表忠心,表支持。
“真是讽刺。”某夜在驿站,秦晔忍不住道,“昭阳初掌兵部时,这些人可没少上书反对女子干政。”
池越正在灯下替他批阅文书,闻言笔锋一顿,笑了笑:“李尚书、王侍郎、陈都督,当年反对最厉害的那几位,如今何在?”
秦晔弯起眼笑了笑,秦意深得他们二人的真传。
李尚书因\"年迈多病\"致仕还乡;王侍郎在去年科举案中被查出受贿,流放岭南;陈都督更是在边关\"意外\"坠马而亡...
朝廷从来不缺人才。
走了一个尚书,马上有十个侍郎等着补缺。
对于上位者来说,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才华和能力,更重要的是,谁的才华能为他所用。
船行至江州时,遭遇暴雨。
秦晔站在檐下看雨幕如织,忽然道:“仲明可还记得,意儿初入吏部时的情形?”
池越回忆道:“那时多少大臣以'牝鸡司晨'为由反对,是陛下力排众议,支持公主参与官员考核。”
秦晔目光悠远,“这几年来,我故意让她接触最棘手的政务——治理黄河水患、整顿边关军务、改革科举取士...每一件她都做得很好。”
池越握住他的手,了然地眨了眨眼。
秦意通过了他的考核,自然应该得到相应的奖励。
这不是普通的巡视,而是在新君即位前,最后一次清扫地方和朝堂
他们的行程并不快,处理完政事,两人还会一起微服出行,游览山水。
打听到了之前同僚的下场,地方上的官员在他们来时都表现的十分恭谨。
秦晔试探他们对昭阳公主继位的看法,一个个也是忙不迭地表示全听陛下吩咐,恨不得上一封劝进表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从昭阳公主参政开始、再到六部轮值,治理封地、掌权、掌军,直到如今代替皇帝监国。
秦晔虽未明言,但这些年一步步试探,铺路,过程中当然不乏反对者。
只不过那些站队错误的人,都被陛下和公主找机会贬斥或是边缘化了。
忙完政务,两人再次换了普通衣裳,混入市井。
茶肆里,秦晔端起茶盏,还未入口,池越已伸手拦下:“水未滚透。”
他把桌上的酒酿圆子往前推了推,“吃这个。”
秦晔挑眉:“阿越现在连这都要管?”
池越面不改色:“对。”
邻桌的书生偷瞥这对\"商贾兄弟\",总觉得那普通衣衫也掩不住通身气度。
年长的那位矜贵沉稳,年轻的却懒散风流,偏偏年长者的目光总追着后者,像是怕一错眼,人就会消失似的。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衣袂交叠,分不清是谁的袖角拂过谁的指尖。
行馆漏夜,秦晔散着发批阅奏章,池越拎着两坛酒翻窗而入。
酒过三巡,池越忽然道:“京城来了消息,妹妹又处置了一批人。”
“杀伐决断,像你。”秦晔轻笑,池越眼里总是不揉沙子,不动则已,动则如雷霆。
他平日里虽修身养性,可一旦决定做什么,那是谁也无法更改的。
秦意初掌军时,曾有人试图使手段陷害刺杀,池越亲自去处理此事,半月间清洗了地方军政官员数百人。
“也像你。”池越回敬,“明知我擅权,却从不追究。”
窗外星河低垂,棋盘上黑子白子早已混作一团,如同屏风上交叠的身影。
秦晔忽然伸手,扣住池越的手腕,将他拉近:“池越。”
“嗯?”
“别乱跑,别总让朕找你。”
池越低笑,反手握住他的指尖:“那陛下可要看好臣——毕竟臣随性惯了,万一哪天走丢了……”
秦晔眸色一暗,直接将他拽到身前:“你试试看。”
- 正史载:\"帝出巡,察吏治、修水利,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
- 野史补遗:\"帝与越共乘竹筏顺流而下,帝吹笛,越舞剑,两岸桃花纷落如雨。\"
- 更漏吏的小本本:\"初七夜,秦侯越宿于御寝,五更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