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暗河的水像冰刀般刺骨。陈砚秋抓着周砚奴的衣领在湍流中沉浮,韩琦的竹简在怀中发出荧荧青光,照亮了水道两侧的壁画——无数戴枷锁的举子被赶入熔炉,流淌出的金液铸成\"状元及第\"的匾额。
\"抓紧!\"周砚奴的独臂突然勾住突出的岩角。两人被冲进一处石窟,暗河在此分成三道支流,分别标着\"天地人\"三个血字。
石窟中央立着座青铜人像,正是韩琦年轻时的模样。铜像左手托着方砚台,砚中积着黑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腥气。陈砚秋蘸了一点捻开——是混着朱砂的血墨。
\"七娘的火算。\"周砚奴从湿透的怀中掏出鎏金算盘珠,正是柳七娘葬身火海前抛出的那枚,\"她说能指路。\"
算珠滚落在铜像基座前,竟自行排成北斗七星状。最末一颗珠子卡进基座缝隙,\"咔嗒\"一声,铜像的右手突然垂下,指间落出把铜钥匙——与芸香阁顶阁找到的婴孩骸骨怀中所藏一模一样。
\"人字道。\"陈砚秋抹去钥匙上的血锈,齿纹在青光中泛着诡异的紫,\"韩家最见不得人的勾当。\"
人字水道比想象中狭窄得多,两人不得不匍匐前进。岩壁上钉满了铁环,每个环上都拴着截指骨。陈砚秋数到第三十七个时,水道突然垂直下坠——
他们跌进个圆形地宫。七根青铜柱环绕着中央的祭坛,每根柱上都用铁链锁着具干尸。最靠近的那具突然抬头,腐烂的眼皮下竟还有眼球在转动!
\"墨童……\"干尸的喉骨摩擦出声音,\"第七批……\"
陈砚秋的翡翠扳指突然发烫。他这才发现祭坛上刻着三百六十个名字,每个名字下都压着片人指甲——正是贡院号舍墙上嵌着的那种。而祭坛中央的凹槽里,静静躺着本烧焦的《教坊司录》。
\"柳七娘没烧完的底档。\"周砚奴的独臂刚碰到书页,整座地宫就剧烈震动起来。
穹顶的壁画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壁龛。每个龛中都摆着具婴孩骸骨,胸前挂着铜牌——\"天圣五年双生子甲景佑元年龙凤胎乙\"……直到最近的一个龛,铜牌上赫然刻着:\"庆历四年陈氏双生\"。
龛中骸骨的右手缺了无名指。陈砚秋猛地扯开自己衣襟——肋间的伤口正对应着那截缺失的指骨!
\"锁院题引需骨肉至亲……\"干尸们突然齐声吟诵,\"兄为碑材,妹作题引……\"
《教坊司录》在陈砚秋手中自动翻到最后一页。原先被烧毁的部分在翡翠青光中复原,显出一行朱批:\"陈沅双生女送张耆府,充北斋墨童\"。旁边盖着温如珏的私印。
祭坛突然裂开,露出下方的石匣。匣中整齐码着十二枚青铜号牌——与温府地窖发现的那批一模一样,只是最新一枚刻着\"庆历四年\"的牌子上,沾着新鲜的血渍。
\"七娘的火算还差最后一步。\"周砚奴突然将算珠按进祭坛裂缝,\"她要我们看这个。\"
地宫四壁的青铜柱同时转动,柱面浮现出活字印刷的阳文。陈砚秋抚过那些凸起的文字,发现竟是历届科举的真题与标准破题法。而最新一根柱子上,已经排好了本届殿试的七道策问题!
\"韩家的活字库……\"他的指尖在\"水利策\"的题目上停顿——这分明是欧阳修三日前刚呈给官家的原题。
干尸们的铁链突然崩断。它们摇摇晃晃地围上来,腐烂的手指指向穹顶。陈砚秋抬头望去,只见最高处的壁龛中缓缓降下口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容与陈砚秋有七分相似。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里捧着方青玉砚,砚中墨汁犹未干涸。最骇人的是她的皮肤——密密麻麻刻满了考题,最新的一道墨迹尚鲜:\"庆历四年殿试《春秋》义\"。
\"题引娘子……\"干尸们跪倒在地,\"三十年一现……\"
少女突然睁开眼睛。没有瞳仁的眼白直勾勾盯着陈砚秋,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微笑。她举起右手,缺失的无名指处露出森森骨茬——与陈砚秋肋间的伤口完全吻合。
\"兄长为碑,阿妹作引。\"她的声音像是千百人同时开口,\"韩相公的科场,从来公平。\"
水晶棺轰然炸裂。少女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下面刻满字迹的骨骼。那些文字如活物般蠕动重组,最终在胸骨位置拼出《锁院赋》的全文——落款处却是温如珏的笔迹!
陈砚秋怀中的竹简突然飞出,与空中漂浮的骨片拼合成完整图谱。韩琦的字迹在青光中扭曲变形,最终显现出被刻意隐藏的真相:
**\"景佑四年锁院,温如珏私留真题引副本,藏于教坊司女腹中。今陈氏女骨显题,当速毁之。\"**
地宫入口处突然传来机括声。七个戴青铜面具的护卫冲了进来,为首的独眼人手持火把,火焰竟是诡异的青色。
\"韩相公钧旨。\"独眼人的面具下传出范镇的声音,\"焚尽北斋,片骨不留。\"
陈砚秋扑向漂浮的骨片,却在触碰的瞬间被震开。少女的颅骨突然裂开,脑腔中滚出颗翡翠珠子——与温如珏给他的扳指材质相同。珠子落入青玉砚中,墨汁顿时沸腾如血。
\"墨祭……\"周砚奴的独臂甩出铜钱串,\"她要重演景佑四年的焚题!\"
青色火焰已经吞没了三根青铜柱。活字在高温中融化,铅汁滴在地上形成诡异的符文。独眼人狂笑着扯下面具,露出溃烂的左眼——眼窝深处竟嵌着枚活字,上面刻着\"韩\"字。
陈砚秋抓起祭坛上的青铜号牌砸向青玉砚。牌面沾血的瞬间,整座地宫突然静止——
漂浮的骨片组成完整的《锁院赋》,每个字都在泣血。赋文末尾浮现出温如珏最后的手书:
**\"题引有二,骨血相残。韩琦得半,老夫藏半。今以陈氏子之血,启百年科场罪证。\"**
独眼人的火把突然熄灭。地宫陷入黑暗的刹那,陈砚秋肋间的伤口迸裂,血珠喷在骨片上,显出一条隐秘的甬道图——直通韩琦书房下的密室。
\"七娘算尽的……\"周砚奴在混乱中塞给他半片烧焦的纸,正是柳七娘临终前攥着的那页《阴私录》残本,\"韩琦书房有夹墙。\"
残页上的字迹在血光中清晰起来——记载着韩琦每年殿试后都要独处三日,密室墙上挂着三百六十个铜钱,每个钱眼都穿着截指骨。
青色火焰再次腾起时,陈砚秋最后看了一眼漂浮的妹妹骸骨。那些刻在骨头上的考题正在火焰中重组,最终在脊骨处拼出五个血字:
**\"北斋有双,死局方破。\"**
独眼人的刀锋劈到眼前的瞬间,周砚奴引爆了怀中的火药丸。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入暗河支流,浑浊的水流中,陈砚秋隐约听见岸上传来范镇扭曲的嘶吼:
\"庆历四年榜眼——陈砚秋——黜落!\"
水流将两人冲进未知的黑暗。陈砚秋在窒息前的最后一刻,攥紧了那枚沾血的青铜号牌。牌面\"庆历四年\"的字迹正在融化,重组为妹妹骸骨上显现的预言——
**\"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