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大哥托人带家信给他。
信上说,她和小妹,还有福来酒楼的大厨李有福,三人一块儿合开了一家饭馆。
饭馆的生意十分好,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在淮水县城开了三家分店。
据说第四家分店又在筹备中了。
饭馆的名字就叫有间食铺。
难不成他们已经将有间食铺开到宁州城了?
八月的骄阳刺眼眩目,赵四郎瞪大眼睛,努力去辨别铺子门头上挂着的牌匾。
赵四郎认识的字不多。
但自从听说沈玉楼开了家饭馆,饭馆的名字叫“有间食铺”后,他便特意找人将这四个字写在纸上,然后仔细辨认记在心间。
现在,有间食铺,和沈玉楼这个几个字,就跟他的名字赵四郎一样,他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
虽然写得不好看。
黄记糕点铺是宁州城的老字号店铺,门头上挂着的牌匾虽然斑驳老旧,但却日日擦拭,干净得仿佛水洗过的天空。
牌匾上的字赵四郎只认识两个,一个是黄,一个铺。
而且牌匾上一共有一,二,三……五个字。
比有间食铺多出一个字。
但赵四郎怕自己认错了,他拉住身边的同僚问:“你帮我看看,这铺子牌匾上写的是什么?”
同僚知道他识字不多,就仰头帮他看了一眼,然后说道:“黄记糕点铺,这可是咱们宁州府城内的最有名糕点铺子……怎么,你想吃?要不,那咱们进去买点尝尝?”
赵四郎失望地垂下眼眸。
他不想吃糕点。
他一向都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然而想到方才听到的那四个字,他鬼使神差般地点头道:“好。”
说完,扔下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的同僚,自己率先抬步往糕点铺子去。
一进铺子,浓郁的甜香味便扑面而来。
赵四郎有些不太适应地蹙了蹙眉。
铺子内热闹非凡,伙计正在跟客人介绍今日的新吃食。
“这个呢,叫苏式月饼,皮酥脆,馅软糯,一口吃下去,那才叫美呢……啊对,这个也是有间食铺那边给我们铺子供的货!”
赵四郎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
仗着身高腿长块头大,他没费什么力气便挤到了最前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伙计手里的盘子……里的月饼。
碧色的玉盘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块儿月饼。
跟他印象中的大盘子月饼不一样,这块月饼小巧而精致,他一口便能吃下去一整个。
颜色也不是焦黄色,而是奶白色,挺着圆鼓鼓的小肚皮,瞧着有点像小一号的包子。
除此之外,月饼顶端表皮上面还做了精致的造型。
赵四郎几乎一眼便能确定,面前这块不像月饼的月饼,一定是出自沈玉楼之手!
问就是直觉!
这个女人,脑子里面的想法特别多,尤其是在吃食方面,总能做出些时下没有出现过的新鲜吃食!
所以,她现在已经在宁州城了吗?
既然来了,为何不来找他?
难道是不知道他住哪儿,找不到他?
可就算不知道他住哪儿,总该能找到府衙吧?大街上随便拉住个人一问便能打听出来!
还是说……
她还在有意疏远他,不想过来见他?
脑中冒出这个念头,赵四郎的心抑制不住地抽痛了下。
他几乎是没过脑子般的问伙计:“小哥,这家有间食铺的铺面开在哪儿?”
话问出口才觉得不妥。
打听人家铺子的进货渠道,这是十分失礼数的行为。
赵四郎抿抿唇,做好了迎接小伙计冷脸的准备。
结果小伙计却看向他,笑呵呵地对他说道:“有间食铺啊,那可远啦,铺面开在几百里之遥的淮水县城呢。”
伙计说完,又环视圈众人,越发详细地对众人说道:“这家有间食铺啊,是家饭馆,在淮水县城那边可有名气了,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开出了五家分店呢。”
都已经开出五家分店了吗?
可真厉害啊。
赵四郎忍不住翘起嘴角,含笑听小伙计往下说。
“我跟你们说啊,那掌柜小娘子的厨艺极好,哪怕是一盘普普通通的青菜,她也能做得美味无比。”
能被派出来推销新产品,小伙计的口才自然没话说,将沈玉楼的厨艺都快夸上天了。
大家听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和形容,都忍不住直咽口水。
“而且,这家有间食铺的菜价还十分良心,一个皮薄馅厚的大肉包子,只要三文钱一个,里面塞的肉馅,都快有我拳头大了!”
小伙计说完,捏起拳头给大家看,好让众人更直观地知道包子里面的肉馅有多少。
这个价格确实十分良心,因为城内包子店的包子也是三文钱一个。
只不过包子店的包子,大多都是皮厚馅少。
有那些黑心的店家,老大一个包子,里面塞的馅,才花生米大一小坨。
再听听小伙计形容下包子的美味,大家更馋了,吞咽着口水唏嘘不已。
“再好吃又能如何,淮水县城距离咱们宁州城,有好几百里地的路程呢。”
“是啊是啊,太远了,吃不着啊。”
“要是咱们宁州府城,也能有这样一家饭馆就好了。”
小伙计就等着众人这话呢。
闻言,他笑道:“那我回头,把大家伙的意思跟那掌柜小娘子说说,看看人家有没有这个想法。”
众人听他这么说,心中便都多了几分期待,掏钱买了些月饼回去,盼着小伙计口中的饭馆早点儿开到他们这边来,也好让他们吃上又便宜又可口的美食。
赵四郎也掏出钱袋子,对伙计道:“这里的月饼,一样十个,给我装上一份。”
跟他一块儿进来的同僚万有田,闻言,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吗?”
他刚才在外面,只是随口一问。
因为共同处事的这几个月,他也大概知道了些赵四郎的口味。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赵四郎真的会进店买糕点吃。
结果赵四郎进来了。
进来了不说,还掏钱买了。
买了不说,还一下子买这么多。
望着赵四郎手中一大串的油纸包,万有田好几次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万年不变,东升西落,并无异样。
有异样的是赵四郎。
倘若知道赵四郎手里的那些糕点是谁做的,万有田大概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两人回到府衙,赵四郎便拎着一大串油纸包往食堂去。
眼下正是吃午饭的点,府衙食堂内弥漫着一股饭菜香。
赵四郎晃了晃手里那一串油纸包,对众人道:“我买了些糕点月饼,大家一块儿尝尝。”
还满意狐疑的万有田恍然大悟。
他就说嘛,一向不喜欢吃甜食的赵四郎,今天为何会反常的买那么多糕点。
原来是买回来给大家吃的呀!
赵四郎昨天刚升为典史,确实应该请同僚们吃点好吃的!
万有田便跟赵四郎一块儿,将月饼发给大家。
跟那些去糕点铺子买糕点的客人一样,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月饼,众人也都稀奇不已,一边吃得交口称赞,一边打听月饼在哪家铺子买的,回头也买些回去给家人们尝尝。
万有田刚要说是在黄记糕点铺子买的,赵四郎抢先说道:“有间食铺。”
“有间食铺?”一个衙役拧眉思索了会儿,狐疑道,“我干了七八年的衙役,这府城内的大小街巷,我走了不知多少趟,没听说过这家铺子啊,新开的?”
又是不等万有田开口,赵四郎便抢先说道:“还没开呢,有间食铺不是糕点铺子,是家饭馆,开在淮水县城,在淮水县城那边很有名,饭菜可口,而且价格还十分公道。”
糕点铺子小伙计在介绍有间食铺时,赵四郎特意留心记下了小伙计的说辞。
现在,他原封不动地将这些话复述给同僚们听。
万有田越听越觉得熟悉,然后听着听着便咂摸出味儿来。
他跟赵四郎走得比较近。
而且他还能读书认字。
上一次赵四郎家里来信,就是他帮忙念的。
赵四郎寄回去的家信,也是他帮忙写的。
有间食铺这个名字,好像在赵四郎的家信上面出现过。
所以,这家饭馆,其实是赵四郎家里的人开的?
这么一想,万有田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便也跟着帮忙宣传起来。
“这么说的话,等有家食铺小饭馆开到咱们这边来,我一定得去尝尝!”
“必须得去啊,不说别的,就冲这掌柜小娘子的巧心思,我都得去尝一尝她做的饭菜!”
“我一直以为,月饼都是又干又硬,吃一口月饼,得喝两口水才能咽下去,从来没想到月饼还能这样软糯!”
“主要是好吃!”
“还不贵!”
“……”
赵四郎听着四周一片的夸赞声,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照目前的趋势来看,她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将饭馆开到宁州这边来。
不然也不会现在就开始造势。
本以为还要分别很久呢。
没想到相见在即。
“赵四郎,你笑什么呀?”万有田见他嘴角越翘越高,忍不住凑过来问道。
赵四郎将那颗好奇的脑袋推开,“月饼都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月饼去吧。”
然后他对众人道:“等有间食铺饭馆开到咱们这边来,我请你们吃一顿。”
“真的?”
“真的。”
“那太好啦,我们大家伙可就等着赵典史请客啦。”
“你还是先祈祷饭馆开过来再说吧哈哈哈。”
同样的事情,在宁州城内好多人家上演。
大家吃着从来没吃过的月饼,都在心里面盼着有间食铺能早点开到他们这边来。
而且,这种期盼,在黄记糕点铺子的有意宣传下,越来越多。
几百里之外的淮水县城,沈玉楼听着送货车队的描述,忍不住弯起嘴角笑。
他们的小饭馆还没开过去呢,名气就已经在宁州城传开了。
李有福也高兴不已,目送车队拉着新一批货物走远后,他对沈玉楼道:“等过完中秋,咱们就去宁州!”
然而过完中秋,沈玉楼却没能立马动身前往宁州。
她跟李有福解释道:“宝珠未婚夫那边出了点事情,我想先把事情处理好后,再过去。”
秋试在即,赵宝珠要留在淮水县城这边照顾陆行川,所以这次就先不跟着她去宁州。
等陆行川参加完秋试,她再看情况是继续留在淮水县城,看着这边的铺子,还是去宁州。
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陆行川出事了。
“你是说,宝珠的未婚夫,在县学里,撞到了人,还害得那人摔断右手手腕,没办法参加今年的秋试了?”李有福沉声问道,“那学生是哪家的?我看看能不能去跟对方家长说一说。”
秋试是大事。
可因为一方摔断手,无缘秋试,就蛮横地要求另一方也不能再参加秋试,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再说了,两人对撞上,还不一定谁的责任大呢,不能因为谁受伤,谁就是受害者。
没这样的道理。
沈玉楼也知道没这样的道理。
但对方的家长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那学生的母亲带着年迈的婆婆找到学堂大吵大闹,说他们家孩子手断了,不能参加考试,陆行川也不能再参加今年的秋试。
县学要是敢让陆行川参加今年的秋试,她就带着婆婆,天天在县学门口哭。
她那婆婆牙齿都丢光了,走路都要人搀扶,别说天天在县学门口哭,哭一天都能把人哭死。
沈玉楼头疼道:“所以,韩老爷路过县学,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拿出一大笔钱,说服那婆媳二人签下了和解书,帮陆行川摆平了这件事。”
李有福诧异道:“事情都解决了,那这不是好事吗?回头咱们把钱还给那位韩老爷就是,再好好感谢人家一番……呃!等等!”
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李有福睁大一双细长的眯缝眼,有些不太肯定地确认道:“你说的那位韩老爷,该不会是从京城里来的那位韩老爷吧?”
“……对,就是他。”
“……”
假如没有韩辛夷,沈玉楼不会这么头疼。
她会像李有福说的那样,拿上钱,带着赵宝珠和陆行川,好好地去感谢一番那位韩老爷。
可是因为有韩辛夷在,韩老爷的这番好心相助,就让她不得不多想想了。
她将小饭馆开业那日,韩辛夷落败而逃,半路上遇见陆行川,并试图赖上陆行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李有福听。
李有福蹙眉道:“你是说,今天的饭局,有可能是一场针对陆行川而设的局……不能吧?那陆小子又不是什么世家大公子,韩老爷干嘛费这么大劲儿,非要把女儿嫁给他啊?”
陆行川生了一张俊俏的脸,小姑娘家见了喜欢,头脑发热,芳心相送可以理解。
可韩老爷又不是小姑娘家,精明着呢。
那样一只历经官场沉浮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由着女儿的性子胡来。
李有福觉得小徒弟想得太多,有些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