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跪在地上的韩辛夷,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韩老爷的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因为七里村是她的家。
上一世的家。
上一世这个时候,因为连绵不断的大雨,淮水县城下面,好几个村子都遭了灾。
尤其是那些山脚下的村子。
她娘家所在的七里村,就是遭灾的村子之一。
她娘家的屋子,也是这个时候被冲垮的。
所幸房子被冲垮的时候,家里面刚好没人,除了养在圈里的一头猪和十几只鸡被砸死,人没事。
但其他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被砸死了不少人。
后面她娘没少跟她感慨这事,说幸亏出事的那天,他们去她那里走亲戚了,不然他们怕是也难活命。
娘家那边的屋子被冲垮后,爹娘和哥嫂他们就搬到了大牙湾村和她一起住,她听她娘念叨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当然记得最清楚。
然而这个原因断断不能说给她现在的这个便宜爹听。
韩辛夷跪在地上,心念飞转。
片刻后,她说道:“女儿也不知道为何,但女儿就是隐约算出了七里村会出事……兴许,是这场天灾中,七里村的伤亡人数最重?”
上一世,一共遭难的,好像有四五个村子。
但只有七里村的灾情被传得最广。
韩辛夷猜测,这应该跟七里村受灾情况最严重有关。
也是让她歪打正着猜中了,这场天灾中,七里村的确是受灾情况最严重的村子。
韩老爷接受了她这个说法,沉吟片刻后,叮嘱她道:“你这种能预知未来的本领,且不可再对旁人提及,尤其是对陆行川,更要守口如瓶。”
要是让陆行川知道,他们韩家是因为知道他将来能位极人臣,权倾天下,他们才将女儿嫁给他,那他们养出来的就不是乘龙快婿了,而是把悬在头顶上的寒刀利刃。
毕竟他打听来的消息中,陆行川已有婚约在身,下半年就要完婚。
据说两个小年轻的感情还挺好。
他女儿要想嫁给陆行川,他少不得还要使用些手段。
其实,不用韩老爷特意叮嘱,韩辛夷也不会对外嚷嚷自己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她哪里有这种本领。
她不过是因为多活了一世,记得些上一世的事情罢了。
可她记得的这些事情,大多数是围绕着沈玉楼,因为她死后,魂魄一直围绕着沈玉楼转。
……早知道能重生,她当初就该到处多走走,多转转,这样她就真的能未卜而知天下事了。
那她就不需要再依附任何人,自己就能步步登天。
可惜,世上最缺的就是早知道。
韩辛夷心中遗憾地喟叹一声,跟韩老爷保证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父亲,您什么时候去陆家提亲?”
那模样,竟是恨不能马上就嫁给陆行川,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和矜持,礼义廉耻更是抛之脑后。
韩老爷气结,冷声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再管,我自有主张……尤其不能再用陆行川送你回来这件事要挟他!”
好心之举,反倒成了他们讹诈的理由,他们韩家人还做不出这么没脸的事情。
然而韩老爷的动作实在太慢了,韩辛夷等了一天又一天,从炎炎夏日等到秋风乍起,也没见韩老爷有什么动作。
就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一般。
她好几次在韩老爷面前提起,换来的却是一顿呵斥。
“急什么?让你等着,你就给我等着!”
或者是:“那陆行川,将来既能有那样一番成就,想必不是什么蠢笨之人。收拢这样的人,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总之就是一句话: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这样又等了十来天,眼看着秋试就要到了,赵宝珠愈发的忙碌,每天挖空心思的给陆行川准备吃食。
“我大哥说了,别看读书人不用下地干活,只要捧着本书写写画画就成了,实际上这才是真的累,费脑子不说,还耗费心神,所以吃食上面一定要跟上去才行。”
赵宝珠一边将吃食往食盒里面装,一边嘘嘘叨叨叨。
那模样,怎么看都像个操心的老母亲,为了自家孩子全力备战高考,操碎了心。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
沈玉楼已经见惯不怪了。
她将人往外推:“行啦行啦,赶紧去吧,回来还有一堆活等着你做呢。”
中秋将近,沈玉楼打算顺应时节,做一些月饼出来。
不巧的是会木工活的赵三郎,前两天做活时伤到了手,没办法再拿刻刀帮忙做模具。
沈玉楼原本打算去城里找木匠接单的。
结果赵宝珠却道:“还找什么木匠啊,不就是刻几个模具么,包在我身上!”
她跟赵三郎学过木工活,手艺或许不如赵三郎精湛,但雕刻些模具之类的小东西,还真不在话下。
于是雕刻中秋月饼模具的活,就这样落在了赵宝珠身上。
闻言,她笑道:“知道啦,耽误不了事的!”
说完,拎着食盒便往县学去。
出门的时候,还又顺手拿了几块糕点带去给陆行川吃。
嘴里面还嘀咕道:“行川最喜欢吃这种糕点了,说是甜而不腻。”
沈玉楼瞧着好笑不已,心说这是真把男朋友当儿子养了啊。
她摇了摇头,笑着去厨房准备做月饼的食材。
这个时代的月饼品种还很单一,都是最基础款,馅料以花生仁,核桃仁,芝麻仁,瓜子仁,以及杏仁为主。
也就是后世俗称的五仁月饼。
沈玉楼打算做些冰皮月饼出来。
这种月饼的口感区别于普通月饼的酥脆,口感更趋向于软糯有弹性。
颜色也能多样性变化,不再局限于单一的焦黄色。
凡事都以物以稀为奇,沈玉楼觉得,这样的月饼做出来后,应该能再为他们的小饭馆扬一波名。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们的有间食铺小饭馆,已经在淮水县城开出了五家分店,也是时候往外走一走了。
第二日,沈玉楼做出了第一批冰皮月饼。
她拎着一盒子月饼去找李有福。
李有福拿起一个尝了尝,惊讶道:“这是月饼?我以前从来没吃过这样的月饼!”
就是皇宫里面,好像也没有这样的月饼出现过。
沈玉楼笑了笑,心说这是后世才出现的新式吃法,你当然没吃过没见过。
她说了下冰皮月饼需要用到的食材,已经制作方法。
“师父,我打算将这种月饼做一批出来,当做中秋福利,免费回馈给新老客户品尝……师父,您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行!”
“……啊?为什么呀?”沈玉楼愕然,拿起一块黄皮月饼咬下一口。
这个时代还没有食用色素。
就算有,她也不会用。
色素都是合成产物,对人体有一定的危害作用。
“我们做厨师的,除了要热爱本职工作,还要保证食品的健康和卫生。”
这是她在学校时,一位老师在讲课时说过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间。
所以,哪怕是在遍地都是科技与狠活的后世,她也从来不用这种人工合成产物给食品上色。
盒子里那些色彩各异的冰皮月饼,用的都是食材本身的天然色素。
比如她手里的这个黄皮月饼,就是先将胡萝卜剁成细细的丁,然后装进纱布袋中,挤出胡萝卜汁,再用胡萝卜汁焕和面,就能得到她想要的颜色。
一口咬下去,冰冰凉凉,软软糯糯,十分q弹。
再咬一口里面包裹的馅料。
黄皮月饼里面包的是红豆沙馅,甜而不腻,并无不妥。
沈玉楼将整个月饼都吃完了也没找出毛病来。
她狐疑地看向李有福。
后者隔空点了下她脑门,笑道:“你呀你,小脑瓜子聪明,总能想出各种各样新奇的菜式,遇到这种事情怎么糊涂了?我问你,你那个未婚夫,你多久没见着他啦?”
未婚夫?
沈玉楼愣住,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这个未婚夫指的是赵四郎。
她红着脸道:“师父,不是都跟您说过了吗,我和赵大哥,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有福哈哈笑道:“现在不是,以后不就是了,我觉得赵家那四小子挺适合你的……先不说这些,师父问你,你多久没见到赵四郎啦?”
“……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吧。”沈玉楼算了下时间答道。
自从赵四郎去了宁州后,便没再回来,期间倒是有托人带了封家信回来,说是他在那边一切顺利,让家里人勿要挂念。
“他说不让挂念,你就真不挂念啦?师父跟你说,这男人啊,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外头的女人勾引了去……好好好,不说这个!”
眼见小徒弟又羞又臊,小脸都急红了,李有福哈哈笑着放过小徒弟,正色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赵家原本就是宁州城人,是受族人欺压,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的。”
“如今赵四郎一个人回去,你就不担心那些赵家族人合起伙来欺负他?”
这话问到了沈玉楼的心坎上。
沈玉楼一下子沉默下来。
曾经被逼走的子侄,长大后忽然又回去了。
哪怕赵四郎无心找那些赵家族人算旧账,赵家族人知道他回来后,也会心中不安。
既然心中不安,那肯定就要想办法将这个令他们不安的因素铲除掉。
早在赵四郎去宁州的第二个月,有次张阿武过来小饭馆吃饭,期间谈到了赵四郎,说是赵四郎刚到宁州的当天,就撞上了赵家二叔,还把赵家二叔修理了一顿。
后面赵家二叔又在街上遇见赵四郎,叫家丁围着赵四郎打,二十来号家丁围着打赵四郎一个人打。
而这些,赵四郎在信上并未提及,只说自己一切安好。
所以,要说她一点儿都不担心赵四郎在宁州那边的处境,那是不可能的。
……可这跟她的冰皮月饼有什么关系啊?
沈玉楼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忍不住低头沉思起来。
李有福没打扰她,拿起一个月饼吃,由着她去想。
沈玉楼也没让他等太久,很快便想白了缘由,有些不太确定道:“师父是打算,将这冰皮月饼,送到宁州那边去卖?”
淮水县城只是个下县,不大,五家分店的体量已经是极限了,再在本县继续扩张下去,意义不大。
毕竟城内只有那么多人不是。
而宁州跟淮水县城又不一样,那里的人不知道福来酒楼,也不知道福来酒楼里有个厨艺精湛的李大厨,是宫中御膳房总管的亲传弟子。
他们想把有间食铺开到宁州那边去,并且一炮打响,需要提前铺下路。
果不其然,就见李有福点头道:“我打算将宁州,作为咱们往外扩展的第一站。”
“我在宁州城那边有个好友,是经营糕点铺子生意的。”
“你这冰皮月饼做法新颖,味道也极好,推上市后,必定大受欢迎。”
“所以,我打算将这月饼,放到他铺子里,让他帮咱们做一波宣传。”
这样,他们的饭馆还没开过去,名声就已经先打出去了。
等他们有间食铺在宁州城那边正式开业,便不必担心无人知晓。
这叫提前预热。
沈玉楼一下子便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她满眼钦佩地望着自家师父,“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还可以再多做些不同种类和口味的月饼出来。”
“好好好,那你赶紧做!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沈玉楼便领着群厨师,一头扎在厨房里制作各式月饼。
苏式月饼,广式月饼,台式月饼,全都搬上阵。
每一款月饼里又分三四种口味。
正所谓口味繁多,总有一款能留住你的胃。
八月初七,第一批月饼运出淮水县城。
李有福特意雇用了快马车队,头天出发,第二天下午,运货的车队便抵达宁州府城。
第二天开市,宁州府城的黄记糕点铺子里,便开始对外售卖这些月饼。
临近中秋,很多糕点铺子已经开始上月饼了。
但像这样造型别致,个头又小巧的月饼,大家还是头一次瞧见。
“月饼不都是很大一个吗?这是什么月饼,怎么这么小?”
“是啊是啊,而且瞧着颜色也不像是月饼,都没焦黄呢,别不是没烤熟吧?”
伙计闻言笑道:“这个叫冰皮月饼,不是烤的,是蒸的,跟普通月饼不一样,味道极好……不信您可以尝尝。”
伙计说完,用竹签子插起一块提前切好的月饼递给客人试吃。
那人接过吃了口,又吃了一口,忙摸出钱袋道:“果真好吃!快快快,给我包十个……不,包二十个,我要二十个这样的月饼!”
黄记糕点铺子本来就是家老字号,信誉有保,没人觉得这人是托。
况且还可以现场试吃呢。
于是四周观望的客人们也都纷纷摸出钱袋子。
小伙计笑着推销道:“咱们这里今天不仅有冰皮月饼,还有广式月饼,苏式月饼,台式月饼,不同的月饼不同的口感,味道也都是极好的,都可以先尝后买!”
“话说,你们铺子,今天怎么出了这么多新颖的月饼?以前可从来没见你们卖过这些啊。”
“诸位误会啦,这些月饼,可不是我们黄记糕点铺子做的,我们是跟有间食铺合作,从他们那里拿的货!”
赵四郎刚好从铺子门前过,“有间食铺”四个字入耳,他猛地停下来,满脸不可置信,连忙抬头去看铺子上挂着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