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的荆湖平原本该是稻浪翻金,如今却弥漫着朽木与腐草混杂的酸臭。江陵城外的稻田里,老农李伯屈着腿蹲在齐膝深的浑水中,膝盖骨在湿冷的泥里发出「咔咔」轻响。他手里攥着刚抽出的稻穗,穗轴上密布着针孔状的刺痕,指腹碾过便有黑褐色汁液渗出 —— 那是稻蝽虫喙留下的毒疮,被刺过的稻粒早已干瘪如炭。
「第五年了……」李伯的烟杆重重敲在朽坏的船帮上,铜烟锅磕出的火星溅入水面,惊起数只负着稻蝽若虫的水黾。那些绿褐色的小虫正沿着水黾腿节攀爬,虫腹鼓得透亮,像极了楚地端午的糯米团子。他用指甲刮过稻茎,竟簌簌落下五只成虫,虫足还在趾间夹着半粒稻浆,在暮色里泛着油腻的光。
远处田埂上,三个农人正用稻草捆扎发黑的稻穗,草把滴下的黑水在泥地上蜿蜒,竟凝成三簇交缠的菌纹 —— 李伯眯起眼细看,那纹路像极了去年在州府告示上见过的慎思堂标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烟杆差点脱手落入水中。
第七日午夜,王远提着气死风灯穿行在稻垄间。灯笼罩着的羊皮纸已被稻蝽分泌的酸液蚀出孔洞,昏黄灯光掠过水面时,可见无数稻蝽成虫群聚在稻穗基部,虫喙刺入穗轴的「滋滋」声如同夏夜里的蚊鸣,密集得让人心烦。
他忽然停步,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一只扑向油灯的萤火虫身上。那小虫腹部的荧光与稻蝽复眼的反光在水面交叠,让他想起《泛胜之书》竹简上的虫蛀残页:「虫聚于夜,必以光诱,以毒攻之不如以性引之。」指尖叩击灯柱的刹那,忽然顿悟:「稻蝽喜暗畏光,正好借萤火虫的灵性为引!」
治虫坊的天井里,四个农人正用细麻布过滤陶缸中的萤粪。王远挽起袖口,露出腕间火鳞菌核磨成的护腕,亲自将头茬白僵菌粉撒入粪液:「萤粪须得是端午夜捕的火金姑,那时的虫腹含阳火之气,」他用枣木杵按顺时针搅动,木杵头刻着的北斗纹与缸中漩涡隐隐重合,「再混以菖蒲汁封缸,可保七日菌丝不腐。」
当萤菌粪液灌入田边浅沟,竟在暮色中泛起幽蓝荧光。王远蹲下身,见沟底的淤泥与粪液发生奇妙反应,形成无数细小的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迸出一点荧光,与水中稻蝽甲壳的反光遥遥呼应,宛如一场无声的召唤。
亥初刻的梆子声刚过,田边的艾草堆便腾起青烟。王远手持湘妃竹扇站在上风处,扇面上还留着去年治蝗时的菌粉痕迹。他手腕轻转,淡青色的烟雾便顺着风向掠过浅沟,萤菌粪液遇热瞬间腾起蓝绿色光雾,在稻田上空聚成流动的「星海」,每颗「星子」都裹着白僵菌的孢子。
稻蝽群如中魔咒,前赴后继扑向光雾。最先触到粪液的成虫突然僵直,银白菌丝从虫喙基部爆发,顺着口器钻入体内,三息间便在复眼上织成蛛网。李伯撑着竹筏靠近,捞起一只僵死的稻蝽,见其虫足还保持着扑光的姿势,腹部却已被菌丝撑得透明:「乖乖!这虫不是被烧死的,是被光引着去见了菌神!」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随父下田,老父曾说萤火虫是神农氏撒在人间的火种,专克稻田邪祟。此刻看着光雾中纷纷僵死的稻蝽,粗糙的手掌不自觉合十,对着萤菌星海拜了三拜。王远见状轻笑,递过一盏盛着萤菌液的陶碗:「老伯,这火金姑如今成了咱的灭虫先锋,比锣鼓还管用呢。」
夜风渐起时,浅沟里的僵虫已积了厚厚一层。王远用竹刀挑开一只稻蝽的腹甲,见白僵菌的菌丝正沿着消化系统蔓延,在虫腔内形成晶莹的菌核 —— 那是比任何药物都更精妙的杀灭之道。李伯凑头去看,烟袋锅的火星落在菌核上,竟发出「滋滋」轻响,与稻蝽虫喙刺穗的声音奇妙地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