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那日的辰时三刻,阿兰蹲在潮汐菌池边,看着首批成熟的海月菇从共生层破土而出。半透明的菌盖泛着银蓝色荧光,边缘凝结的天然盐晶在晨露中闪烁,像极了惠女们簪头的碎钻,菌褶间流淌的淡金色菌液,正顺着共生层的枝状结构缓缓滴落,在卤水中激起细小的光圈。
「阿爸,快来看!」她挥舞着刚采的海月菇,竹刀切开菌盖的瞬间,内里的海浪状纹理在阳光下舒展,盐晶与菌丝交织成网状,「像不像咱闽越的海岸线?银蓝是大海,金纹是沙滩,连塞北的雪线都藏在褶子里呢!」
阿海颤巍巍地接过菌盖,竹刀在他掌心留下淡淡的菌香。他凑近细看,发现每粒盐晶都精确地沿着菌丝生长,恰似当年在海上看潮起潮落,浪花总沿着礁石的纹路绽放:「林先生说得对,这菌子是大海和塞北握的手。」说着,他忽然用竹刀在菌盖上刻下只小小的跳跳鱼 —— 这是闽越渔民给恩人留的印记。
滩涂上的变化让最年长的渔翁都老泪纵横。阿兰赤脚踩在曾经板结的碱土上,细沙从脚趾缝里溢出,带着海水的温度:「阿爸你看,碱蓬草的红须根缠着银蓝菌丝,像不像咱惠女在滩涂绣的花?」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碱蓬草的叶片,看见跳跳鱼从共生层的枝桠间窜出,鱼尾扫过处,竟惊起群半透明的小虾,虾壳上还沾着共生层的荧光,如同流动的星子。
「上个月这儿还寸草不生,」阿海用竹竿轻点潮间带新形成的固滩网络,菌丝与碱蓬草根须编织的网眼间,正滤出清澈的海水,「现在连沙蟹都回来了。」他忽然想起林羽初到时,自己蹲在枯死菌圃前的绝望,如今却看见惠女们提着竹篓在滩涂奔跑,斗笠上的银饰与共生层的盐晶交相辉映,笑声混着潮声,惊飞了栖息在菌池边的白鹭。
深秋的刺桐港,码头上的菌干架层层叠叠。阿兰踮脚晾晒最后一批海月菇,银蓝色的菌盖在夕阳下泛着虹光,像极了闽越海面的晚霞。她忽然发现,菌盖上天然形成的盐晶竟排列成塞北的星图 —— 那是寒僵菌与海苔菌在共生时留下的印记,「原来菌种也会认路,把塞北的星光带到了闽越的滩涂。」
林羽站在船头,握着狼毫的手悬在《海错图》新注上方。砚台里的墨汁混着少许海月菇菌液,竟呈现出独特的银蓝色。他忽然想起在塞北冻土窖的那个冬夜,冰火菇母核在雪光中闪烁,如今却在闽越的潮间带看见另一种奇迹:「盐荒非天灾,乃人未识海之性也。」笔尖落下时,窗外传来惠女们的采菌歌,歌声里混着新制蝉蜕风铃的清响,那是大海与陆地共同谱写的共生乐章。
当慎思堂的密报送达泉州知府案头,附页上的蚀心菌毒被共生层盐晶包裹的图画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寒温二气,海陆共生,妄图以毒破之,恰似以勺量海。」这行字是阿兰趁密探被擒时,用海月菇菌液悄悄写下的 —— 她虽不识多少字,却懂得大海的馈赠容不得半点污染。
暮色中的潮汐菌池,退潮后的共生层露出水面,盐晶在月光下如撒了把碎银。阿兰抚摸着腰间重新鲜亮的菌袋,海藤胶花纹被银蓝菌丝勾勒得格外清晰,忽然听见阿海在滩涂那头喊:「阿兰,把新收的海月菇给林先生装几筐,咱闽越的菌子,该去塞北串串门了。」
她抬头望去,惠女们正提着海螺灯走向菌池,灯光映着共生层的荧光,在滩涂上画出一条银蓝的路。这条路从闽越的潮间带出发,穿过海浪与雪山,最终会通向所有敬畏天地的农人手中 —— 就像海月菇菌褶间的淡金菌液,终将汇入农耕文明的长河,让每个濒死的滩涂,都能在共生的智慧中重新绽放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