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已经死了,我不知道父亲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在你出现之前,大武在易阳春的后街被人暗杀,尸体运到风波寨,早就埋了。”我冷静下来,正色看他,就像在看另一个人,又或者大武不曾出现过,他只是苏慕白,与我的大武无关。
调整好情绪,我不由得想,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没让他以未来儿媳的身份去我家,不然乱七八糟的关系够我爹把我挂在门口鞭打一个月了。
“说了,那又怎么样?”
“田二嫂因为这事儿哭得眼睛坏了,现在还拿不了绣花针,李泉他们今年过年带着全寨子的人着黑裳祭奠,张生也带了人为她哀悼。”我仔细的说着那天的见闻:“齐五哥喜欢的女子死了,我的大武死了,我们都很难过,但是生活还是得照样过,就这样,但是失去的回不来了。”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承认。”苏慕白简单的理解成,我在抹杀武娘子的存在,有些不悦的挑眉:“顾敛,你忘得掉吗?”
“没存在过的人,有什么忘不掉的?”我反问道:“倒是你,这半年戏耍我,玩够了吗?”
“没有。”
苏慕白一向没有脸皮和良心,他不会思考这半年来我对他如何,只会在我咬牙切齿的时候微笑着告诉我,他现在还在追查黄金案背后的人。
“坐吧,我要说的还挺长的。”
“我没打算帮你。”我不明白自己对大武是什么心思,再次看到他自己又是什么心情,只想和作为苏慕白的他划清关系:“你认识的人那么多,其中不乏有能力的,为什么抓着我一个人祸害?”
“用着顺手。”
“把我当武器吗?”我冷笑:“你让张生来,他拿的是给你当刀的钱,我没有。”
“那就让黎养心来太子殿,我比你大方,不斤斤计较,你也知道东宫这么大,养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了解苏慕白的性子,他能说出来,就真有可能这样做,即使我现在怀疑他好男色,即使他宫中暂时没有女眷,他也会为了威胁我或者其他人,爽快的留下一个人,以各种身份。
“若是娶亲,我倒是可以搬到外面的太子府。”苏慕白好像困扰,又好像很开心:“顾敛,我还挺想有个能离他们远点的宅子的, 不如请父皇把风波寨也划给我?”
“说吧,你想干什么?”懒得废话,我端坐在桌前。
“岳青蓝被唐峰的儿子唐天奇接走了。”苏慕白从岳青蓝开始,讲述着我不了解的另一段故事。
当时他比我早到翩江山,易阳春的人看到他的令牌便唯命是从,成功打探到了关于岳青蓝的事。
正如张生所讲,岳青蓝的确与黄金案没什么关系,只是个落魄千金,被继母卖到青楼又被唐天奇赎回的可怜人。
“真有趣,一个常去青楼潇洒的人在青楼遇到与自己年少有婚约的女子,还把她赎了出来继续娶?”我想,这唐天奇也许多情,但是至少有几分真情:“那为何不早点来风波寨接她?”
“这事儿说来奇怪,虽然那些绣品未能流出,岳青蓝被劫在朝堂却不是秘密,有点人脉就能查到。”苏慕白也有些疑惑,我在想得是怎样的人脉,不过显然这些不是他最想说的。
“唐峰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武圣,怎么,你想拉他入麾?”我直接戳破苏慕白的心思,他倒也不恼,只是轻轻摇头。
“你猜反了,是唐峰以大渊武林的名义向我示好。”苏慕白递给我一封信,信中大概是说唐峰他们身在武林心在庙堂,如今梁国与大渊接壤处频发战乱,希望苏慕白以朝廷的形式将他们收入麾下一同抗敌。
“惭愧惭愧,我只知道他家有个娶了一院子妻妾的败家子,却不知唐老还是个好人。”我对唐天奇那样的浪子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在我看来,是他抢了李泉的媳妇。
“你对岳青蓝的事还有怨气?”苏慕白像是在看什么好笑的事一样问我:“李泉都不当事儿,你急什么?”
“你懂什么,我觉得他们挺有戏的。”我据理力争:“后山那条道啊,都被他踩出来了,真没那个心思,怎么可能一直去看她?”
“你以为是岳青蓝瞧不上李泉?”
“不然呢?”
“我看未必。”苏慕白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好心解释道:“是你那兄弟瞧不上她的出身。”
“这,你确定岳青蓝对于那些换轿的人以及黄金的事不知情?”
“确定,她是从烟柳巷出来的,唐峰觉得丢人,安排了几道轿子来回换着走,一来二去,到京城前被人掉了包上错轿子也很难看出来。”
“那黄金岂不是到了唐峰手里?”
“黄金就没下过船,差点跟着那晚的花船去了梁国。”苏慕白看我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无奈道:“张生只是受命拦截了众多障眼法之一。”
还是最不像有金子的那个。
我当然知道一切,父亲绝不会让我真的涉险,眼下这些事若不是有苏慕白,恐怕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够马虎的,张生居然还信了。”我看向苏慕白:“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拥兵自重,无疑会把我逼到死路上。”苏慕白无奈道:“只能暂时回绝。”
“你也太过小心了,朝中除了你这个太子,圣上连个其他能当储君的人都选不出。”我拍拍苏慕白的肩膀,鼓励道:“何况你的能力那么强,试一下?”
“你还记得我母妃吗?”那个雍容华贵的人好像从未来看过苏慕白。
“当然。”
“母妃生了个弟弟,我告诉过你。”
“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想出时间,大概是我在风波寨的时候吧。
“二月的生辰,快一岁了。”
“你之前说,你母亲要为你弟弟杀了你?”那夜我俩谈心,他亲口说的。
这混账话还是在我不能说话的时候听他讲的,代入到现在,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嗯。”苏慕白点点头:“所以我要你帮我,去和唐峰谈谈。”
“谈什么?”
“我会用他,但不是现在。”苏慕白看向我,似是献出了全部的信任:“我需要一支完全听信于我的队伍。”
“你要我给你带兵?”我指指自己,难以置信道:“你可真看得起我。”
“当然是让唐峰来。”苏慕白忍不住笑道:“你带兵,全去种庄稼吗?”
“可他。”我刚想说唐峰是为了家国大义,忽又明白,家国大义大多是借口,想干出点功绩加入朝廷的队伍获得朝野之间人上人的身份才是大多数人最真实的想法。
“唐峰大概在等我的回话,所以我把我的意思都写下来了。”
“你让我送信?”我无奈的回绝:“何必呢,大武的人情用在这儿。”
“不是大武的人情,顾敛。”苏慕白像是在鼓励我说什么,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报以微笑:“你如果想,可以一直把我当成他,我本来就是他。”
“停,除了送信还要什么?”
“细节上要你去谈,要他完全听命,非必要不能行动,事成很难,败露反而容易被剿灭,当然,这事不成也没关系。”苏慕白在正色和不正经间切换自然,此刻示意我坐到他身边:“之前去易阳春,易静雪躲着不肯见我,现在局势还不定,很多人都只是观望。”
“小皇子还不满一岁,你担心什么?”我想了想,唐峰岁数大了,家里只有个败家子,他着急我理解,苏慕白急什么?
我盯着苏慕白,在等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还不明白吗?”苏慕白定睛看向我:“从小到大许多迹象表明,我不是太子。”
“那你是谁?”
“呆子。”
苏慕白不再言语,半晌,认命般倒在自己身侧的榻上。
“顾敛,你与我真的能斗赢他们吗?”
之前听苏慕白说过一次,现在他又说自己不是太子,我只能上前帮他捋平皱起的眉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却觉得,你真得很不得了。”莫须有的事情是绝不能让它迷人心智的,我努力开导苏慕白:“至少在我看来,你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若是年少时,我愿意你像这样陷入深深的怀疑,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看着讨厌极了。”
“辛苦你一直陪着我。”苏慕白调笑。
“可你现在是一国储君,未来的陛下。”
未来,意味着还是有变数存在。
我在心里尝试打消这个念头,却又忍不住继续想。
如果真像苏慕白说的那样,是不是真的会有人在皇家血统里掺水呢?
一如我现在假凤虚凰,苏慕白或许也是。
“顾敛,我希望一切如你所说。”
“会成功的。”我继续安慰。
苏慕白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是睡着了。
我轻轻挪到正厅的书架旁,寻找近期的一些密报。
从前我俩很喜欢到这里对着一屋子圣贤书指点江山,当然最多的还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后来成熟了开始讲更细小入微的事情,譬如四季如何富农,五谷如何丰登。
我知道,若是苏慕白继承大统,一定是个好皇帝。
我第一次翻看关于宫中纪实的密档本,苏慕白放书的次序还是我走之前那样,跟着我熟悉的编册,我很容易的找到近几年的记事簿。
永宁二十七年月,钦怡皇后诞下皇子,圣上赐名辰,苏慕辰。
推算一下,苏慕白小我一岁,应该是永宁八年出生,我试着寻找,却发现没有那年的册子。
什么问题可以明显到只能毁掉册子?
好在我学过国文,动动脑能记起永宁五年到八年梁与大渊打过一仗,当时的国都不在京城,而是圣上生母的故居所在地,京城西南方向的明乐城。
圣上的生母哪年离世的我不在意,只记得我也出生在明乐城,听父亲说,苏慕白是在战争结束后大家迁回京城的宴会上诞下的。
“那日东方既白,宾客与主人都忘了归。”父亲说:“圣上还带着酒意,兴致很高,给苏慕白起名的时候,还吟了几句不成句的诗文。”
我依稀记得父亲从前给我解释他为什么会无比溺爱我的原因,他说他觉得苏慕白是有全天下的人宠着的,而我的母亲那样严苛,许多时候只能靠他来安慰我。
是以,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可怜人。
记忆里的确没见过钦怡皇后,她本名应该是叫魏舒怡,扬州人士,喜好女红。
母亲一直很佩服那些把工作当成兴趣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喜欢舞刀弄枪亦是称职,总是当着我的面赞许皇后的手艺,偶尔提醒我一句不要培养女儿家的喜好。
我当然不会,细针杀人可以,缝布还是算了。
顾府正厅好像有一幅绣花出自钦怡皇后之手,是她赠予母亲的,可惜她位份太高,母亲不敢用,只能挂在屋里占地方。
苏慕白在了解到我家有那副绣品后,几次三番要我爹去撕毁了,细问之下才了解到,钦怡皇后居然一次也没给苏慕白缝制过绣品,甚至逢年过节都不曾探望。
也许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
我试着从一些书文里寻找线索,可许多东西与我想接近的事实相比都只是边角料。
苏慕白的确很勤恳,即使是我荒废学业的这两年,他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稳步提升。
我感慨着岁月峥嵘,好奇着从未见过的皇后。
记忆里好像有她的影子,但是实在不多,母亲说皇后与她有些渊源,来自武学世家,只可惜被这层身份绑住了手脚。
听母亲说,皇后本来不是皇后,新帝在永宁八年立后,而苏慕白的出生是皇后立后的节点,换言之,皇后应该疼爱苏慕白才对。
一定是因为太过爱惜,才担心多疑的新帝对他不利吧?
我想我应该帮皇后跟苏慕白说点什么,可是立场呢?
一个爱听宫里故事的人的所见所闻,总是不好吧?
依稀记得皇后很喜欢跟我爹聊天,也经常打听苏慕白的功课,有机会让我爹告诉苏慕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