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是我母亲的生日,太后似乎心情不错,主张要母亲回宫里庆生,我与父亲想了想,决定还是在宫外等母亲出来。
梅花还未凋零,我和父亲绕着梅花聊起天来。
“梅花香自苦寒来,天暖了,就该谢了。”
“梅花香来自梅花而非苦寒。”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远处不满道:“好一个无知的人。”
“谁?”我好奇的探头望去,人影离近时传来一阵步摇声:“黎养心?”
这样没规矩的人,我在宫里还只见过她一个。
“你是?”黎养心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小书童!”
“黎木的女儿?”父亲在旁边小声道:“她母亲是顺仪郡主。”
“是她。”我点点头,心说父亲还是不了解我的交友能力。
说话间黎养心已经到了身前,款款施礼道:“顾世伯。”
黎木与我爹同为朝官,大渊文武俱重,臣子间互相尊重,故而家眷之间也很和睦,只是因为三叔离世后黎二姑娘一直把自己锁在绣楼里,黎木心疼妹妹,便对我家多了些埋怨。
“黎木的小丫头都这样大了。”我爹感慨道:“上次去你家,你和你弟弟还在爬树吧?”
“世伯见笑了。”黎养心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谈话间将手中暖炉递给我爹:“夜里风凉,世伯这个手炉你收着。”
“这么晚你来做什么?”我疑惑道:“赴宴也不该这个时辰。”
“太后娘娘要我现在来,我瞒着我爹偷偷跑来的。”黎养心吐吐舌头:“可不许说出去。”
“这。”我爹像是想到什么,提醒道:“什么事也不该坏了规矩,还是先回吧。”
“太后懿旨谁敢违抗啊。”黎养心无奈道:“我都洗漱完毕准备歇了,又赶忙装扮上,不像世伯和表兄,这些套起来可麻烦了。”
“母亲也该出来了,我随你进去,顺路接一下。”我看向父亲,他眼中显然有了些忧虑。
“也行。”黎养心倒是没什么意见,饶是她再傲慢,大晚上的孤身进宫还是胆小的。
“夜里风凉,你去把我车里备用的斗篷拿给黎丫头。”像是在说礼尚往来,但父亲那黑斗篷的确更适合在宫里穿梭。
黎养心像是意识到自己一生华服的扎眼,故而连连点头。
我与父亲简单交代两声便随黎养心进了宫门,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换上黑斗篷后手不停的搓着,过了两重门后,她的贴身侍女也不能跟着进了,只能递给她一个包裹。
“怎么,还打算过夜?”我打趣道:“小表妹,大晚上的来这儿,做什么?”
“要你管。”黎养心刚说完,似乎后悔了:“你,走慢点。”
“怕什么?”我忍不住笑道:“我看你胆子挺大的。”
黎养心不再吱声,伸手拽住我的衣袖,悄悄跟着我。
“我母亲在太后宫里庆生,顺路送你,别客气。”我没话找话,黎养心似乎被什么吓到一样,顿住了。
“今夜,很多人吗?”
“怎么?”我疑惑开口,却看她不再挪步,低着头,再抬头时,眼圈红红的。
“我。”黎养心看着我,眼泪流了下来:“我不是要去太后宫里的。”
我愣住了,主要是因为很少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的人瞬间哭花妆的,黎养心边哭边喊“我后悔了,我要回去!”
“你不是说你奉了懿旨?”我还记得她进宫时用了太后给的令牌:“哭什么?”
黎养心抽泣着说了来意,大概意思是之前看到太子和我抱在一起很不满直接去找太后哭了一场,太后叫她趁夜去太子宫里多跑几趟,这几晚都会在太子殿里下药,方便她行事,要她敢爱就冲动一点,别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好一个趁虚而入。”我抖了一下,甩开黎养心的袖子:“你,小小年纪怎么什么人的话都听!”
“我没有!”黎养心边哭边喊:“我都说了是太后,她说知道我年纪小不好意思,让我当成她的旨意,要我奉旨进宫,过年前,就,就要。”
“你可真行。”
“她还派了女官教我学礼仪,她说她很看好我的!”
“别说了。”这种混蛋事任谁也想骂娘了,我拉住黎养心:“你如果不想死,现在回去,我去找太子殿下。”
“你,你别。”黎养心哭得梨花带雨还不忘在我身上抹鼻涕:“那个,我衣服太贵,还不能洗。”
“你回去。”我忍着恶心看向黎养心:“等我消息。”
“可我好不容易敢走到这儿。”
“你猜惑乱后宫怎么处置?”
“我是太后送来的,怎么算?”黎养心瞪着我:“你是不是怕我抢人?”
“你疯了!”我差点给她一巴掌,攥着拳看她被我吼得哭得声音更大了。
“我不想哭,化妆,好累的。”
“如果太子殿真的有人下药,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就一定不在宫里,就算在,你也找不到他。”我耐下性子解释,当下必须断了黎养心的想法,笃定道:“太子自幼习武,从百家师,其中也包括医术,那些能叫上名的毒药迷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现在过去岂不是坐实给他下药的事?”
“谋害皇储!”黎养心惊恐的瞪大眼睛:“我没有,是太后!”
“我现在去找太子,你老实回去。”谈话间我看到母亲的轿辇临近:“算你有福,上去吧。”
黎养心看我不由分说的拦下母亲的轿子,情急之下把手里的包裹塞给我。
“多谢,我欠你一次。”
黎养心坐上母亲的轿子,母亲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说什么。
我慢悠悠的朝东宫走去,我的身份允许我在宫里走动,但不允许我用轻功乱跑,路上无聊时我拆开那包裹,里面居然是一双祥云图样的白色靴子。
正端详着,忽觉身后有人快步跟来。
“看不出来,黎养心居然会绣鞋?”我惊讶道:“绣工真不错。”
“跟谁说话呢?”那人果然搭话。
“你。”我笑眯眯的看向身后的苏慕白:“几日不见,过得好吗?”
“很忙。”苏慕白伸手揽住我的肩膀:“你怎么变矮了?”
“装什么!”我没好气的打他一拳:“别动我!”
我承认这两年我没怎么长个子,苏慕白已经高出我一头了,之前女装时他有意穿了薄底绣花鞋,如今穿上官靴意气风发就像平白多长了几寸一样。
“想我,还是想我。”苏慕白的声音切换自如,他学过易容易骨,口技自然不在话下:“卷二,夜风凉,今晚别走了。”
“我母亲生辰。”我抓紧解释,多余的话不想说,但让人多心的事又必须制止。
“我知道。”苏慕白点头:“姑姑每次生辰我都在。”
言下之意大概是在说我不上心吧,可是母亲生辰的确不是我能一直守在身边的。
“算了,我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妥,今天也没来得及问黎养心她有没有和太后说我和苏慕白在佛龛前的事,虽然看起来这姑娘不是没轻没重的人,但也不敢保证激动起来什么都说。
“行了,什么事。”
大抵是知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苏慕白指指身边的柱子:“上去说?”
“不要,冷死了。”
“那就比比谁先到书房。”苏慕白刚说完,一个纵步就绕到我前面:“先走一步。”
苏慕白擅腾挪术,而我擅轻功,他的速度在步程上,我的在内力。
于是结果是我先到但是累得气喘吁吁,苏慕白则慢悠悠的沏上茶,等我喘匀气才开口。
“说吧,这么晚不睡,打算怎么关心我?”
“黎养心。”我端起茶喝了一口,的确比我的茶好点:“太后给你下药了,让黎养心来钻空子,强行给你纳妃。”
“奇怪,太后不是不喜欢你吗?”依稀记得太后对苏慕白子嗣方面很宽容,换句话就是,她似乎不打算让苏慕白继承大统。
“奇怪,你不是对宫里的事不感兴趣吗?”苏慕白知道我喜欢讲故事传谣言,但是对宫中人的举动从来是不屑一顾且嗤之以鼻的。
“我们顾家对黎家有亏欠。”我挑着要紧的说:“你们争归争,黎养心很单纯,看不懂你们在做什么。”
“黎木都管不了的人,听你的?”
“把她牵扯进来,能走到纳妃那一步就是黎木的祖坟冒青烟了。她傻的可爱,在这儿能被你们吃得骨头都不剩。”我发自肺腑的厌恶这些事,直勾勾的盯着苏慕白:“你可想过,若是今夜是她在这里,即使你彻夜不归,明早被人发现了,是个什么后果?”
“知道。”苏慕白看出我生气了,也不着急说话,安静的沏茶倒水,倒像是我咄咄逼人了。
苏慕白的书房自那次刺杀后重新布置过,厅堂里几乎全是汉白玉造的东西,故而在大厅中堂而皇之的摆着灶火和茶炉。
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一侧的烛火反倒偏暗,衬得人脸清晰,清晰却柔和。
“小莲子,灯暗了。”
“哦。”
就像两年前那样,苏慕白使唤我挑烛,我站起身,勾断一截灯绳。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黎养心。”苏慕白的记性很好,大概是想起之前那次被黎养心撞上之后的什么事,皱起眉头:“太后倒是跟我提起过她。”
“她姑姑,是我三叔的未亡人。”
“顾三叔的亲事?”苏慕白顿了一下,忽而想起什么:“哦,这样啊。”
“怎么了?”
“没什么。”苏慕白轻轻一笑:“顾敛,你就算喜欢,黎木也不会把女儿给你。”
“千娇百贵的大小姐,除了闯祸就是照花自怜,给你你要吗?”我无奈道:“你也知道,我哪有闲钱养她。”
“也对。”苏慕白满意点头:“当初我就是自给自足的。”
“还提?”我叹气:“有什么意思。”
“有趣。”
“事情你都清楚了,之后的事我也管不了,先走了。”
“小莲子,你就这样求人的?”苏慕白头也不抬,手里不知何时捧上了书册:“东宫如果能多个草包点缀,我也不介意。”
“爱管不管。”在苏慕白眼里,恐怕我也是草包之一。
“你不管了?”
“你们之间的事,我惹不起,更管不起。”
“不管,时候到了太后塞进来,她要是哭鼻子,我就说是你建议我的。”苏慕白用书卷点点我放在案上的祥云靴,复而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青鸟殷勤为探看,戌时三刻还送信,你倒是称职。”
“苏慕白!”这些天我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脾气,直到他走到我身边,撩起我鬓边几根头发:“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哦?”苏慕白像是在说你奈我何一般,故意用下巴搔搔我的脖子。
“自重。”
“这有什么?”苏慕白反问:“风波寨上,你我可不生疏。”
他,怎么还有脸提自己干过什么?!
“你还知道自己做过我的压寨夫人?”我反问他:“那好,你告诉我,你骗我这一路,可有什么收获?”
“有,很多。”太子指指一旁的书柜:“柜子里的书,还有后院藏宝阁的宝贝都多了许多,你要不要看看,有喜欢的,我送给你。”
“不稀罕!”我拍拍桌子,汉白玉硌得我手生疼:“你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当什么武娘子,当什么压寨夫人,为什么与我生活那么久?”
“你舍不得我?”苏慕白似乎很喜欢观察人的情绪变化,在看我说了一大段话后,牛头不对马嘴的评价:“哟,掉眼泪了?”
“苏慕白,你知道你最可悲的地方在哪吗?”我问他:“你知道,人心是什么吗?”
“顾敛,我说过,我只相信你。”
“可你是武娘子的时候我也相信你,风波寨的大家也都信你,可你呢!”
“顾敛,我怕了。”
“没关系,你是太子。”想来想去,草菅人命这个词给他一点都不过分,但是我不想说,吵架没有意义,只会给他更多看我情绪的机会。
“你依旧可以把我当成大武,反正我们应该是整个大渊最亲密无间的人。”苏慕白缓缓开口,似在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