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云逍盘膝而坐,神念如水银般铺开,笼罩着整个院落。
他信不过金池长老,更信不过自己那两位“大神”队友。
就在这时,一丝极淡的焦糊味,顺着夜风钻入鼻尖。
紧接着,远处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云逍猛地睁开双眼。
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院外火光一闪,热浪扑面而来。
“走水了!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禅院的宁静,铜锣声被敲得震天响。
“师父!二师弟!醒醒!”云逍翻身下床,一脚踹开玄奘的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又冲向孙刑者的房间,只见那懒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避火咒。
那咒法形成一个淡金色的光球,将他整个包裹在内。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倒在地,顺着地面滚了两圈。
“好麻烦啊。”孙刑者在光球里打着哈欠,声音含糊不清,“烧死我算了,正好不用赶路了。”
云逍眼角抽搐。
这摸鱼的境界,真是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轰!”
一声巨响,他们所在的禅房房梁被大火烧断,带着火星砸了下来。
一道魁梧的身影从隔壁房间破墙而出,周身气劲鼓荡,将火焰尽数排开。
玄奘一脸晦气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我就说此地风水不好!晦气!”他看着冲天火光,非但没有半点紧张,反而像是找到了自己预言成真的证据,显得颇为烦躁。
云逍懒得吐槽,急声问道:“师父,袈裟呢?”
玄奘眉头一皱:“不是让那铁疙瘩收着吗?”
云逍心中咯噔一下,扭头四顾,才发现金大强不知何时已站在院子中央。
他身上倒是没有半点火星,只是那张木讷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困惑。
“大哥,袈裟!”云逍冲了过去。
金大强抬起巨大的手掌,在胸前摸了摸,然后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吐出两个字:“没了。”
面无表情地脸上甚至能感受到金属质感的局促。
显然弄丢了玄奘的袈裟,对于金大强来说是天大的事儿。
自从穿越到万年前以来,云逍觉得金大哥就变了,不像自己大哥了,越来越像师父的狗腿。
倒也不能鄙视大哥,毕竟自己也仅仅抱着玄奘的大腿,他的大腿很粗,还挂着个废柴孙猴子呢。
这时云逍的脑袋嗡的一声。
没了?
大哥,师父会被你拆了吧。
那可是大夏女帝赐下的宝贝,是玄奘此行身份的象征之一,更是金池长老觊觎的目标。
云逍的警告,终究还是成了现实。
玄奘的脸色严肃,谁他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怎么没的?”
“有人敢打我主意?”
“知不知道我是大夏皇朝扛把子的?”
云逍听了直咂舌,师父您到底是修佛的,还是混黑道的?
玄奘越说越气,谁敢这么狗胆包天,“知不知道我三藏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
暴怒的玄奘惹不起,云逍适时捧哏,“怎么来的?道上给的吗?”
“葬天,葬地,葬神佛!”
“师父,原来您是这个葬啊,三葬!霸气!”
“大强,怎么回事儿,慢慢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金大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火,很大。有东西,很快,拿走了。”
就在这时,一群僧人提着水桶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金池长老。
老和尚此刻的模样凄惨无比,僧袍被烧得破破烂烂,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发须都烧焦了几缕,正由两名小沙弥搀扶着,一副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
他看到院内的玄奘等人安然无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老泪纵横,扑了过来。
“圣僧!圣僧您没事,真是佛祖保佑啊!”
他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玄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老和尚,我那件袈裟,不见了。”
金池长老闻言,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
“什么?袈裟……袈裟不见了?”他捶胸顿足,哭嚎道,“是老衲的罪过!是老衲护卫不周,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老衲万死莫辞!”
他演得情真意切,若非云逍早知他心怀鬼胎,恐怕也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云逍冷眼旁观,淡淡开口:“长老何出此言。这火起得蹊跷,莫非长老知道那宵小是何人?”
金池长老像是被提醒了,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与“惊恐交加”的光芒。
“是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谁?”玄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是后山那个黑风洞的黑熊精!”金池长老指着后山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那妖怪盘踞此地多年,时常下山偷盗!前几日,他还派小妖前来,想与老衲换取几件宝贝,被老衲严词拒绝!定是他怀恨在心,趁着夜色,纵火为乱,趁机盗走了圣僧的佛衣!”
他一边说,一边还从怀里掏出一块烧焦的黑色布料。
“圣僧请看!这是小僧在火场中捡到的,这布料粗糙,带着一股妖气,绝非我寺中之物!后山那黑熊精,穿的便正是这种黑布衣!”
他说得有理有据,还拿出了“物证”。
玄奘缓缓抬起头,望向后山的方向,那双眼睛里很平静。
“好。”
他就说了一个字。
但整个禅院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云逍心中暗叹。
这金池长老,果然是个老狐狸。
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被他演得天衣无缝。
纵火制造混乱,盗走袈裟,再立刻嫁祸给早已选好的替罪羊。证据、动机、嫌疑人,一应俱全。
不过此时不是揭穿之机,没有证据啊。
何况那黑熊精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去看看再说。
“师父。”云逍上前一步,躬身道,“区区一个妖怪,何须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弟子愿前往那黑风洞,为您将袈裟取回,并将那不知死活的贼人,一并擒来,听候师父发落。”
他必须主动把这件事揽下来。
一来,他需要亲自去验证一下,那黑熊精究竟是何方神圣。二来,也是为了防止玄奘这个暴力狂一出手,直接把整个后山都给平了,到时候线索全断,更难追查。
玄奘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实力。
云逍挺直腰板,金丹后期的修为气息与武道金身境中期的气血之力同时微微一放,自信道:“请师父放心。”
玄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孙刑者不知何时已经收了避火咒,凑了过来,懒洋洋地说道:“大师兄,我陪你走一趟吧。多个人,多双眼睛,也好有个照应。”
云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懒猴,今天怎么转性了?
孙刑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想帮忙,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顺便……看看那熊瞎子有没有藏什么好吃的。”
“更关键的是,光头,这会儿心情不好,我怕他拿我发火。”
云逍:“……”
得,这才是他熟悉的二师弟。
“大哥,你留下保护师父。”云逍又对金大强嘱咐了一句。
金大强点了点头,像一尊铁塔般,默默地站到了玄奘身后。
“长老,还请带路。”云逍对金池长老说道。
“不敢不敢,圣僧这边请。”金池长老连忙在前面引路,姿态恭敬到了极点,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谋得逞的笑意。
一行人穿过被大火烧得一片狼藉的禅院,来到后山。
金池长老指着一条蜿蜒向上的小路,气喘吁吁地说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那便是黑风洞了。那妖……那妖精凶悍异常,两位圣僧千万小心。”
云逍点了点头,没再理他,和孙刑者一同踏上了山路。
山路崎岖,林深树密。
孙刑者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野果。
“大师兄,你说这老和尚的话,能信几成?”他随口问道。
“半成。”云逍淡淡道。
“哦?”孙刑者来了兴趣,“那我们还来?”
“演戏,自然要演全套。”云逍道,“不管贼是不是那头熊,我们都得来看看。万一……他是被栽赃的呢?”
“栽赃?”孙刑者挠了挠脸,“那多麻烦啊。直接把那老和尚抓起来打一顿,不就什么都招了?”
“二师弟,我们是斯文人,要讲证据,靠逻辑。”云逍一本正经地说道。
孙刑者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争辩。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洞口倒是收拾得颇为干净,两侧还种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花。
洞口旁边的石壁上,被人为地挖出了几个凹槽,里面摆放着一些吃剩下的果核和苞米棒子。
云逍眉头微皱。
这洞府,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凶悍异常”的妖怪住的地方。倒像是个有点生活情趣的……山野村夫的居所。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轻嗅。
“有妖气,但不重。气息驳杂,混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没有血腥气。”
他又看向那些苞米棒子,上面还有牙印。
“牙印整齐,啃得很干净。说明这妖怪,牙口不错,而且不浪费粮食。”
孙刑者在一旁听得直打哈欠。
“大师兄,你查案的样子,真像我以前在天庭刑部认识的一个书吏。他查一份卷宗,能把写卷宗那人三百年前偷看隔壁仙女洗澡的事都给翻出来。后来,他加班过劳死了。”
云逍:“……”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这只猴子一般见识。
“走,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山洞,洞内空间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石床,石桌,石凳,一应俱全。墙角还堆着一小堆晒干的玉米和一些野果。
整个洞府,都透着一股贫穷而质朴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鼾声从洞穴深处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只见洞穴的尽头,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石床上,睡得正香。
那是一头通体乌黑的巨熊,体型壮硕如小山。
只是,它的长相,和“凶悍”二字实在搭不上边。
它的脸圆滚滚的,眼睛小小的,挤在一起,鼻头也是圆圆的,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
它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根吃了一半的香蕉。
整个画面,充满了憨萌与无辜。
孙刑者看到那根香蕉,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一个闪身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黑熊精的怀里,将那半根香蕉给抽了出来。
黑熊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睡梦中砸了咂嘴,巨大的熊掌在怀里摸了摸,摸了个空。
它那双小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一条缝。
当它看到站在床边的孙刑者,以及孙刑者手里拿着的、本该在自己怀里的香蕉时,它愣住了。
足足过了三息。
“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了委屈的哭嚎声,在山洞里猛地炸开。
黑熊精坐了起来,两只小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地看着孙刑者。
那眼神,仿佛在控诉一个抢了小朋友棒棒糖的恶霸。
孙刑者被它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香蕉。
“还睡,收你来了!”
“哭什么哭!你一个黑熊精,不好好吃蜂蜜啃玉米,吃什么香蕉?这玩意儿是你能吃的吗?”
他这套强盗逻辑,把云逍都给听愣了。
孙刑者当着黑熊的面,将半个香蕉送到了自己嘴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果然夜宵还是好吃的,白嫖的夜宵更好吃了。
看着这一幕,黑熊精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豆大的泪珠顺着黑毛滚落。
它抽抽搭搭地看着孙刑者,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就喜欢吃……吃甜的……”
孙刑者此刻的表情非常精彩,嘴巴里的香蕉还没咽完,咦,怎么就又哭了呢?
你倒是起来打我啊,你可是个妖怪,我都抢你东西了,你怎么不反抗啊?
你不反抗我怎么有快感.....不对,你不反抗我怎么揍你呢。
你这样哭唧唧的搞得俺老孙怪内疚的。
云逍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冷笑。
演。
接着演。
这演技,不去人间的戏班子当台柱子,真是屈才了。
眼睛小,长得憨,就以为能蒙混过关?
金池长老嫌疑很大,但是这黑熊精他记得前世书上说他和金池长老是合谋来着。
这分明是最高明的伪装!
利用外表的无害,来麻痹敌人,博取同情。
可惜,他遇到的是我,云逍。
一个专业的、见多识广的……前镇魔司诡案组玄字号成员。
“别演了。”云逍缓缓上前,声音平静,“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吧。”
黑熊精愣愣地看着他,小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偷……偷东西?我……我就偷了山下几根苞米,还有……还有寺里后厨的几根香蕉……我都记着账呢,等我攒够了山货,就去还给他们……”
“还装?”云逍的眼神冷了下来,“我问的,是锦襕袈裟。”
“锦……锦什么裟?”黑熊精一脸懵懂,它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没听过。是……是吃的吗?”
好家伙。
还在演。
云逍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不再废话,一步踏出。
“嗡!”
金丹后期的法力与金身境中期的气血同时爆发,金色的光芒与暗金色的气血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山洞。
黑熊精被这股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的憨萌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我真的没偷……”
“不见棺材不落泪。”
“熊熊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打熊熊?”
“卖萌可耻,找打!”
云逍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黑熊精面前,一拳轰出。
他这一拳,并未用尽全力,但拳风依旧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
黑熊精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地抬起熊掌去挡。
“砰!”
一声闷响。
黑熊精那小山般的身躯,被一拳轰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山壁上,整个山洞都为之震颤。
“嗷……”
它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云逍欺身而上,一脚踩住了胸口。
“说,袈裟在哪?”云逍居高临下,声音冰冷。
黑熊精被打得七荤八素,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嘴里还在结结巴巴地喊:“什么袈裟……我……我不知道啊……别打了……我……我把苞米都还给你们……”
“还嘴硬!”
云逍脚下微微用力,佛魔金身的力量透体而入。
黑熊精顿时感觉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浑身骨骼都在呻吟,疼得它满地打滚。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好妖!连只鸡我都不敢偷!我不敢偷别的啊!”
它一边哭喊,一边抱头鼠窜,想要躲避云逍的攻击。
但它的动作在云逍看来,笨拙得可笑。
云逍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时而出拳,时而用脚,每一击都精准地打在它皮糙肉厚又不至于致命的地方。
一时间,山洞里只听见“砰砰砰”的闷响,以及黑熊精杀猪般的嚎叫。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全招!”
黑熊精被打得抱头鼠窜,最后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云逍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它:“说。”
“我……我昨天晚上,偷了三根苞米,两根香蕉……前天晚上,偷了一根……大前天……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它一边说,一边用熊掌抹眼泪,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云逍的额头,青筋直跳。
这厮,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还在跟他装疯卖傻。
看来,不给它来点狠的,它是不会说实话了。
云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准备动用【心剑】,给它来一次精神上的“深度审讯”。
就在此时,两个身影慢悠悠地从洞口走了进来。
正是玄奘和金大强。
玄奘双手负后,踱着步子,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看了一眼缩在墙角、浑身是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黑熊精,又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云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效率还行。”
孙刑者在一旁,已经把那半根香蕉吃完了,随手扔掉果皮,嘟囔道:“总算打完了,我都快睡着了。”
云逍将踩在黑熊精身上的脚收了回来,对玄奘躬身道:“师父,这妖精嘴硬得很,不肯招认。”
玄奘闻言,将目光投向了那头瑟瑟发抖的黑熊。
黑熊精感受到那道目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玄奘上下打量了它一番,像是在评估一块猪肉的品质。
半晌,他才冷冷地开口,对着黑熊精说道:
“你应该庆幸,我徒弟打得过你。”
“要是我出手,熊屎都给你打出来。”
他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恐怖。
黑熊精被他这句话吓得浑身一僵,两眼一翻,竟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云逍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也是一阵无语。
这位师父的威慑力,果然非同凡响。
他上前踢了踢昏死过去的黑熊精,问道:“师父,那袈裟……”
玄奘瞥了一眼昏迷的黑熊精,眉头皱了起来。
“把他弄醒,问。”
问题是,贼抓到了,也打服了。
可那件该死的袈裟,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