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太过真实可怕,瞬间压倒了所有乳母和宫女的叮嘱,也压倒了孩童对黑暗的天然恐惧。绥安赤着脚,像一只灵巧的小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下高高的床榻。她对宫中路径熟稔得惊人,避开守夜宫女靠着柱子打盹的角落,避开那些夜里反光的青石板(因为踩上去会有脆响),专挑铺着厚厚绒毯的回廊边沿,蹑手蹑脚地溜出了绮罗殿,朝着不远处那个她一天要跑八百遍的暖阁摸去。
夜风凉丝丝的,吹着她薄薄的寝衣,她打了个小喷嚏,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月光被云层遮挡,宫道影影绰绰,只有远处侍卫换岗时规律的甲叶碰撞声带来一丝微弱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像个小影子一样贴着一根合抱粗的廊柱,悄悄探出半个小脑袋,望向明渊暖阁的窗棂。里面竟然有光!不是烛火的暖光,而是那种一小簇、飘忽不定、幽幽暗暗的青蓝色微光!断断续续地从窗纱缝隙里透出来。
绥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是害怕那光本身,而是害怕那光代表的东西——难道是梦里暗红色的爪子发出的光?!明渊有危险?!
求援?不行!宫女嬷嬷们知道了,以后肯定看得更紧,再想“保护”明渊就难了!这个念头如同小鹿撞在心上,让绥安那点本来就不多的理智瞬间清空。
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腔鼓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小手指颤抖着,极其轻微地、抠开了暖阁并未完全从内插实的门缝。
吱呀——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绥安吓得整个人像小蘑菇一样缩紧了。
万幸,暖阁里似乎无人察觉。
透过打开的门缝,眼前的景象却让绥安瞬间忘记了呼吸和恐惧,小嘴无声地张成了“o”形。
暖阁内灯火寂寂。明渊独自一人,站在房间中央。他没有穿白日的素色内衫,而是一身更为贴身、方便行动的深色劲装夜行衣,衬得那小身板格外利落瘦削。他背后的伤口显然还没好利索,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他动作中带着一种极力控制的谨慎。那张总是沉静、带着些许苍白倦怠的小脸上,此刻却凝聚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与…冰寒?平日里在她面前刻意维持的温和忍耐薄得像一层纸,被撕掉了,露出了底下坚硬如玄铁的内核。
明渊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专注地盯着地上一样东西。那诡异的青蓝色微光,正是从他面前地面上一小团浓得化不开的烟雾状东西里散发出来的!
那团“雾气”只有拳头大小,悬浮在地面寸许高处,没有实体,却异常浓郁、粘稠如墨汁。它像是一只被强行从黑暗里剥离出来的活物断肢,在微光中不安分地翻滚、扭动、抽搐。无数极其细小的、闪烁着幽蓝色光点的颗粒在浓稠的“肢体”内部和表面疯狂冲突、彼此吞噬,不断释放出更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寒气和诡异的声响——像是千百根极细的冰针在琉璃上用力刮擦!“嘶嘶……噶……呜……”
那声音直往骨头缝里钻!
更让绥安心惊胆战的是,这团被禁锢在地面方寸间的“断肢”烟雾的边缘部分,不断凝聚、拉伸、变幻出极其类似兽爪的形状!尖锐、细长、带着一种择人而噬的恶意,一次次徒劳地想要撕裂无形的桎梏!
这恐怖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小公主的认知边界!她的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喉咙里想惊呼的冲动被硬生生压了回去,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但这还不是最让她血液几乎冻结的!
血腥味!
一股极其新鲜的、浓郁的、带着一丝铁锈和甜腥气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暖阁的空气里!这味道她熟悉!上次太医给明渊换药时闻到过!是血的味道!非常非常浓!
借着那诡异的微光,绥安惊恐的目光扫视着。明渊的右手紧握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乌木鞘短匕。锋利的刀刃上,沾染着一片刺目的暗红!那暗红色血液正在流淌,滴落!
嘀嗒…嘀嗒…
极轻微的液体滴落声,敲打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绥安颤抖的目光顺着滴落的血迹往上爬升——她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明渊左手手背外侧!一道不算深、却很清晰的新伤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他竟然在用自己刚割开的伤口流血!
猩红的液体顺着他青白的指节淌下,滴落在匕首的刃尖上,又被他以一种极其快速而精准的方式,引导着——滴落在地面上那团疯狂挣扎、不断幻化出兽爪的诡异黑雾之上!
嗤——!
鲜血刚一碰触到那黑雾表面,就像是滚烫的烙铁按在了腐肉上!黑雾被鲜血滴中的地方,发出极其凄厉、仿佛千万只怨魂同时嚎叫的悲鸣(“嗷——呜噶——!”),瞬间腾起一股浓烈的青烟!黑雾翻滚得更加剧烈,试图逃离那片燃烧的区域!烟的内部那细小的、闪着幽蓝光芒的颗粒冲突碰撞更为疯狂、激烈!幻化出的“兽爪”更是在瞬间凝实又破碎!一种本能的恐惧,在这诡异雾气中疯狂蔓延!
明渊那双总是笼罩在长睫阴影下的沉静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地上那团不断挣扎、因鲜血而痛苦万分并被迫显露出更多“形态”细节的诡异黑雾。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针,牢牢钉死在那翻滚黑气的每一个细微变化上,不放过丝毫信息。汗水浸湿了他鬓角的碎发,贴在苍白的小脸上。他好像全然感觉不到自己手上涌血的伤口带来的剧痛,也察觉不到后背伤口因紧绷的动作而传来的阵阵尖锐抽痛,所有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整个暖阁里只剩下了他和地上这被禁锢的半截“恶灵”。
砰!
极度震惊之下,绥安的手无意识地撞在了门框上!这一声不算响,但在死寂的暖阁里,如同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