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雪也停了。
三个人坐在冰崖上,谁都没动。乐天靠着岩壁,喘得像跑了十里山路,手指搭在腰间那块玉佩上,一下一下摩挲着边角。
倩儿还握着凤凰骨,掌心贴着莲纹,温热的光顺着指尖往上爬。她没说话,只是把骨头轻轻收进袖袋里,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星辰坐得笔直,手撑在斩月剑柄上,指节泛白。他盯着远处翻涌的血雾,眼神没散,也没动怒,就那样看着,像是在等。
没人开口。
直到乐天忽然“哎”了一声。
他低头看玉佩,那东西原本灰扑扑的,此刻却泛起一层碧色光晕,一圈圈往外荡,像水波。
“这玩意儿……怎么自己亮了?”他说。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从玉佩里炸出来。
“乐天你丫的再闯祸,我就把你炼成‘清心丹’!”
声音又急又凶,带着火气,咬字清楚,连尾音都炸在空气里。
乐天一缩脖子,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完了,真找上门了。”
倩儿愣住,转头看他:“这是……?”
“我姐。”乐天苦笑,“不是亲姐,是师父她女儿,管我比亲妈还严。这玉佩是她硬塞给我的,说走哪儿都得带着,免得死在外头没人收尸。”
“现在算不算死在外头?”星辰淡淡开口。
“还没断气呢!”乐天咧嘴,但手已经摸上了玉佩,“不过照她这语气,离炼丹也不远了。”
玉佩里的声音没停,这次压低了:“别废话!听好——三步踏星位,掌心画离火,引气入石隙。照做,不然你们三个全得埋在这儿!”
说完,光闪了两下,又安静了。
三人对视一眼。
倩儿皱眉:“她说的是破解阵法的口诀?”
“听起来像。”乐天站起身,腿还有点软,扶了下岩壁才稳住,“三步踏星位……该不会是七星步那种老套路吧?”
星辰抬眼扫过崖壁裂痕,几道深沟横竖交错,隐约构成某种图形。他点头:“中间那道缝,形状不对。有人动过手脚。”
“那就是了。”乐天吸口气,走到裂缝前,抬起右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弧线。他闭眼片刻,体内灵力微动,指尖落下时,已在石面上划出一道红痕。
火焰纹路浮现,呈“离”字形,边缘微微发烫。
“掌心画离火……完成。”他嘀咕,“下一步呢?”
“引气入石隙。”倩儿提醒。
乐天把手按在纹路上,灵力缓缓注入。他额角冒汗,呼吸变沉,突然闷哼一声。
“有东西反推回来!”
石缝震动,黑气从缝隙中渗出,缠绕在火焰纹周围,像藤蔓绞杀花朵。
星辰立刻上前一步,雷意凝聚于指尖,轻轻一点斩月剑身。剑鸣轻响,一道细如发丝的电光窜出,缠上火纹,与黑气对峙。
“它在抵抗。”他说。
“那就别让它抵抗。”倩儿伸手握住凤凰骨,一丝暖流从骨中溢出,顺着她手臂流入掌心。她将另一只手覆在乐天背上,灵力渡过去。
两人合力,加上星辰的雷丝压制,黑气终于被逼退几分。
“再加一把劲!”乐天咬牙,猛力一推。
轰!
石面炸开一小片,尘屑飞溅。一道暗红色圆盘浮现在裂缝中央,表面刻满扭曲符文,正缓慢旋转。
“阵眼!”倩儿脱口而出。
“难怪刚才那么晃。”乐天喘着,“有人提前在这里埋了东西,等着我们踩进来。”
“血影的手笔。”星辰盯着那阵眼,“和他在血海布下的纹路同源。”
“现在怎么办?拆还是炸?”
“炸。”倩儿果断。
“那你让开点。”乐天活动手腕,“我可不想被自己的破阵反噬拍成肉饼。”
他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双掌合拢,猛地拉开。乐灵体的气息短暂复苏,掌心凝聚一团震荡波动。
“破!”
掌风轰在阵眼中心。
咔——
裂痕从中心蔓延开来,黑气狂涌而出,却被星辰早有准备地一剑封住。雷丝化网,将逸散的魔气尽数锁住,压回石缝。
最后一声闷响过后,阵眼碎成粉末,随风散尽。
黑气消散,崖壁恢复平静。
乐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脸:“总算活下来了。”
倩儿松了口气,低头检查凤凰骨,发现莲纹的光弱了些,像是耗尽了力气。她轻轻拍了拍袖袋,小声说了句“辛苦了”。
星辰收剑入鞘,正要开口,忽然抬眼。
风又起了。
不是自然的风,是带着腥味的旋流,从深渊方向卷来。黑雾未散,反而在半空凝聚,缓缓成型。
人影浮现。
红衣猎猎,长发飘动,左脸戴着泣血鬼面。血影魔尊站在雾中,没有靠近,也没有动手,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们。
“你们毁了我的布置。”他开口,声音不怒,也不冷,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你也偷袭够多了。”乐天撑着站起来,嘴上不饶人,“下次能不能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好歹让我死得体面点。”
魔尊没理他,目光落在星辰脸上。
两人对视。
一秒,两秒。
然后,魔尊抬起手,轻轻抚过左脸。
鬼面裂开一道缝,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
咔。
碎片掉落,露出底下的脸。
那只眼睛露了出来。
瞳色深黑,虹膜边缘泛着极淡的银光,眼型、神态、甚至连眼角那一道细微的旧伤,都和星辰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静了一瞬。
倩儿呼吸一滞,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
星辰站着没动,手已按在剑柄上,指节用力到发青。他盯着那只眼睛,眼神变了,不再是戒备或敌意,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像是看见了本不该存在的倒影。
“你……”他开口,声音很轻。
魔尊嘴角动了动,没笑,也没说话。他只是抬起手,用那只相同的眼睛,完整地看了星辰一眼。
然后,缓缓合上鬼面。
红发遮住侧脸,一切重归模糊。
“这一局,不算完。”他说。
风骤然加剧,黑雾翻滚,他的身影开始淡化。
“等等!”乐天喊,“你到底是谁?跟星辰什么关系?”
魔尊的身影已经半透明,只留下一句低语。
“他记得就好。”
话音落,人消失。
风停了。
崖上只剩三人,呼吸声清晰可闻。
乐天站在原地,手还举着,半天没放下。他转头看星辰:“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星辰没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魔尊消失的方向,眼神沉得像井。
倩儿轻轻碰了下他手臂:“你还好吗?”
他收回视线,点头:“没事。”
“可你们……眼睛……”
“我知道。”他说,“我也看到了。”
乐天挠了挠头,忽然咧嘴一笑:“喂,你们别说,刚才那一幕还挺吓人。一个两个长得一样,以后别背对着站,我分不清谁要砍我。”
没人笑。
他讪讪收起表情,踢了下脚边碎石:“不过……他既然能认出你,说明以前见过吧?难道真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不像。”倩儿摇头,“如果是亲人,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人。太冷了,像在看仇人。”
“可他又没动手。”乐天嘟囔,“明明有机会,为什么不打?”
星辰沉默片刻,说:“他在等什么。”
“等什么?”
“等我记起来。”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乐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坐回岩壁边。
“行吧,你们慢慢参悟宿命之谜,我先歇会儿。”他靠上去,闭眼,“反正我也听不懂。”
倩儿看着星辰,低声问:“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他望着远方,声音很轻:“有一刀,刻得很深。”
“什么?”
“我在一块骨头上刻字。”他说,“风很大,血往下流,但我没停。刻完最后一个笔画,有人在我手上写了四个字。”
“写了什么?”
他顿了顿。
“永生不弃。”
倩儿心头一震。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口袋,再次握住凤凰骨。那上面的莲纹,似乎轻轻跳了一下。
星辰转头看她:“你说过,这块骨是你在河边捡到的。”
“嗯。”
“那时候,你多大?”
“八岁。”
“那你记得那天的事吗?”
她想了想:“我记得……下了很久的雨。河涨了,我在岸边看到一个发光的蛋。旁边还有半截烧焦的骨头,插在泥里。”
星辰眼神一紧:“然后呢?”
“我把蛋抱走了。骨头太重,我没拿。”
“后来呢?”
“后来……”她皱眉,“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在冰上刻字,风雪很大,我看不清脸。醒来后,额头上有点发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星辰盯着她,许久没动。
风轻轻吹过,掀起她的发丝。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角,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什么。
“这里。”他说,“是不是一直有个印记?”
她点头:“从小就有,像朵花。”
“不是花。”他低声说,“是莲。”
她抬头看他。
他收回手,握紧了剑柄。
“如果那块骨头是你捡到的,”他说,“那我刻下的东西,早就等了你很多年。”
乐天在旁边突然睁开眼:“等等,你们俩别越说越玄乎啊。照这意思,你们前世就认识?还互写情书?”
“不是情书。”星辰说。
“那是啥?”
“是誓言。”他说,“刻在骨头上的,死也不会烂的。”
乐天翻了个白眼:“得,我又听不懂了。”
他重新闭眼,嘟囔一句:“你们继续,我装睡。”
倩儿看着星辰,眼里有光闪了闪。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她。
两人没再开口。
风又起。
崖边的碎石滚落深渊,砸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声,两声。
第三声响起时,星辰猛然抬头。
他盯着对面山壁,瞳孔一缩。
一道新的裂痕,正在缓缓浮现。